然而支將軍給人當慣了主心骨, 拔劍不環顧,心下再茫然,他也沒露出來。他迅速撤回視線,收斂心神, 找到了他能做的——
照庭將懸無清理乾淨的峽江凍住, 飛快地上麵刻錄下破法銘文。
蟬蛻一出手, 禁靈線頓時被拖慢了。其他蟬蛻大能已經無暇掰扯“破法”是不是邪物了,這裡除了支修和武淩霄之外的蟬蛻都代表了本國靈山, 這一刻仇怨儘去, 包括半走火入魔的昆侖掌門在內,大能們立場空前一致:靈山不能有失。
幾道出自蟬蛻手的銘文先後落下, 狂奔的禁靈線像被繩索拽住的野馬,凝滯下來,破法內外的人們同時鬆了口氣,隔著禁靈線沉默下來。
好一會兒,昆侖第三長老才打破凝滯:“古銘文現世, 亂局已起,哪怕今日之困解了, 四方邪佞野心也已脫韁,仙山正統又當何去何從?”
支修苦笑道:“長老遠慮——但咱們是不是先把燒了眉毛的火滅了?今日之困還沒解呢。我來時路上,子晟已將破法銘文傳給開明司和天機閣, 不過諸位也知道我國情況,外門幾乎隻剩下沒築基的半仙……”
第三長老聽明白了他的暗示,看了魂不守舍的掌門一眼,歎了口氣:“是, 我等也當約束門下弟子。”
說完, 他手中搓出一張“連心”, 以長老令的名義傳回昆侖山,嚴禁門下弟子傳錄古銘文,淩雲掌門自然也照做。
隻是發完手令,第三長老和淩雲掌門目光一碰,又彼此移開,顯然是都心知肚明,這份手令不過是他們自我安慰,效果很可能微乎其微。
一夕之間走完幾百年修行路,築基螻蟻轉眼位列九霄雲上——通天之道在前,幾人經得住考驗?
四方仇敵都在一步登天,自己一個人恪守,除了證明自己是個不知變通的冤大頭,對天下有什麼好處?
懸無知道三嶽眾人的尿性,懶得做無用功,森然盯住陶縣,他手中彎刀大開大合,一刀斬向奚平藏身的轉生木:短時間內解決隱骨已經不現實,要是能把奚平解決在這,隱骨那一部分遺失的古銘文就永遠不見天日了,反正那豎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林熾一聲驚呼。
支修的手下意識地按在了照庭劍柄上,但緊接著他又想起了什麼,按捺住沒拔——果然,懸無那劈山一刀一進禁靈線就被輕飄飄地吹散了,隻在地上留下了一道半尺長的淺坑。
奚平雙手捧著方才差點熄滅的化外爐中火,聽見林熾的動靜:“又怎麼了?”
林熾:“懸無想對你下手,幸虧剛才……”
“幸虧個屁,”奚平打斷他,“那老白臉要是有本事在隱骨之前打碎我神識,我現在就給他跪下磕響頭,連他禿頂徒弟的份一起磕!林師叔我不是催你……嘶……”
奚平話說一半,靈感忽然動了,這次倒不是危機感,更像是某一位跟他關係很密切的人,用玄門術法反複念叨他,卻不知為什麼,他一時追溯不到來源。
此時姚啟和常鈞在魏誠響的牽線下順利地找到了南海秘境,來不及驚歎世間還有這樣的地方,兩個半仙從留守的百亂民手裡拿到了升格仙器就上路了。在升靈階的升格仙器遮蔽下,姚啟小心翼翼地用奚平的血畫下了追蹤符咒。
筆落咒成,姚啟和常鈞屏住了呼吸,符咒上的血線緩緩流動,給他倆指了條路。
“好了,有方向了。”常鈞拿出一封新的問天寫好發了出去,“咱們就在這等大能……等等,這什麼意思?”
符咒上的血跡發出了乳白色的熒光,血都變粉了。
“有人在對士庸身體施術。”姚啟道,“要是我沒記錯,白光好像是療傷……”
他話音沒落,那“友好”的白光又起了紅霧,不祥的紅霧幾乎與畫符的血融為一體,姚啟聲音陡然卡住。
常鈞:“我感覺這紅得不像喜事。”
紅霧越來越多,水一樣從符咒上“流淌”下來,落地鋪了一層,凝成個紅彤彤的鏡麵。鏡麵裡赫然出現了一雙異色瞳,仿佛在透過符咒直視著他倆,姚啟和常鈞嚇了一跳,同時後退。
然而在升靈階仙器的遮蔽下,王格羅寶接連檢查了三遍奚平的身體,沒查出異狀,咕噥了一句蜜阿語,又疑神疑鬼地走了。姚啟他倆這才看清了奚平周遭……奚平的身體泡在水裡,懸浮,輕輕搖晃時攪動水波,水波裡折射出無數細小的靈線,像是某種銘文。
姚啟和常鈞對視一眼,常鈞:“這什麼鬼地方?他不會要拿士庸煉個什麼丹吧?咱……咱還等大能嗎?”
“大能來他都八成熟了。”姚啟一咬牙,環顧周遭——百亂民們話說不利索,但絕不藏私,升格仙器是太歲和魏老板給的,魏誠響開口有求,他們便大方地將得用的都分給了魏老板的朋友。姚啟深吸一口氣,把能裝在身上的升格仙器都掛上了,“有了這些,誰還不是升靈?咱們走!”
姚啟所料不錯,問天還沒來得及傳到魏誠響手裡,大能們已經快打起來了。
支修臉色微沉:“懸無長老,你這是做什麼?”
懸無道:“你那弟子但凡還有良知,就該主動自我了結。”
“他所修之道特殊,此時神識與真身分開,現在哪怕自爆真元也隻能讓隱骨得逞,神識隻能用外力打碎,”支修說道,“若懸無長老有什麼辦法進去打碎他神識,儘可以賜教,我飛瓊峰門下弟子願為天下祭。”
懸無將牙咬得“咯吱”一聲:破法不破,禁靈線裡隻有凡人,他毀不掉那個“太歲”和他嘴碎的琴;而破法一旦破了,隱骨會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先得到古銘文……因為那琴就封在轉生木裡!
三嶽山的特產除了鬩於牆的兄弟和不勞而獲的逼婚狗外,也就剩下陰謀家了,有那麼一瞬間,懸無以己度人,懷疑奚平從一開始封琴入樹就是故意的,惡狠狠地瞪向支修:“你教的好徒弟!”
“是,慚愧,” 支修溫良又敷衍地一拱手,“前輩教訓得是,晚輩多有不如。”
懸無:“……”
支修其實真沒彆的意思,隻是懶得跟個一千多歲的老東西逞口舌之利,隨便結束嘴仗。雖然拜他那好事之徒所賜,他也聽說過三嶽山上那點雞雞狗狗,但畢竟已經過去小十年了。支修閒的沒事又沒有訂閱草報和嚼舌根的雅趣,一時沒想起懸無跟他那高徒之間的恩怨情仇,精準地戳到了懸無的肺管子。
直到懸無怒極一刀砍過來,支修才回過味來,橫劍一擋,一時簡直無言以對:至於嗎!
“懸無長老,你做事不分輕重嗎?”
懸無不依不饒,彎刀幾乎劃成滿月,支修不願做無謂爭鬥,沒還手,錯身而過時,他突然發現懸無眼神不對:懸無那雙總帶著幾分陰冷的眼睛不像平時那麼沉穩,隱約有幾分渾濁的癲狂。
是了,方才他衝動之下一刀砍向陶縣就有點不對勁了。
支修立刻意識到:除了他自己,各大仙山的蟬蛻都與靈山同心,靈山末路了,平時或神秘、或老成持重的蟬蛻們必會受影響,一個個顯而易見地心浮氣躁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方才被蟬蛻們聯手拉住的禁靈線再次動了。
這不難理解,世上代表靈山意誌的蟬蛻就他們幾位,每個人的修為都已經到頂了。而那些被隱骨利用、也利用隱骨拓寬真元的修士們人越來越多,他們的修為也在複製銘文的過程中不斷提高。
支修:“懸無長老,你要是還有餘力,不妨去阻止那些為一己私利傳古銘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