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淩霄連破法銘文也懶得出力,袖手旁觀,冷冷地噴出一句北曆語:“解決不了事,就先解決掉那些讓自己顯得無能的人唄。”
懸無結冰的目光射向她。
武淩霄壓根沒把他放在黑洞洞的眼眶裡,幽冥之火一般的目光隻刺向昆侖掌門:“所以那些樹上的銘文就是我師父必須死的理由?哈,仙山正統,秘密見不得光,見了就要被滅口……怎麼,仙山根基是一樁醜聞嗎?我師尊一生,不論功過對錯,對昆侖、對大曆,從來隻有一顆丹心一片赤誠,連我都知道,你竟不信?”
第三長老乾巴巴地打著圓場:“淩霄,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
昆侖掌門卻微微一震,有那麼一刹那,他心裡飛快劃過一個念頭:“蘭澤要是知道她這麼說……”
因無間鏡消散而短暫平靜的心魔種再次抓住了他一閃而過的軟弱,那已在他靈台上紮根的心魔的多棱鏡中,照出了他自己的言外之心。
他想起第二長老,心中隻覺無限悵惘,怎麼也想不起來當年為何痛下殺手。
心魔、絕望的靈山意誌兩頭拉扯著他,昆侖掌門腦子裡轟鳴作響,而武淩霄還不肯放過他。
咄咄逼人地上前,她才不管靈山——這賊老天愛他娘的塌不塌,萬事萬物都有窮途末路時,憑什麼靈山能永固?
“你其實也信,隻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說實話吧師伯,他們當年都說,要是晚霜有一天認主,隻有天縱奇才的第二長老配,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嫉恨他吧,你分明是自己有機會就想除掉他,還要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第三長老聽她說話的音就不對,驀地上前拔劍,正好擋住劈向掌門的晚霜:“武淩霄!”
淩雲掌門忍不住插嘴:“諸位,諸位——”
沒人聽他的。
天波老祖去後,修翼諂媚,蜜阿愚昧,淩雲在南大陸壓根就沒抬起過頭來。千年來,南海邊陲的淩雲靈山不管正邪,沒出過一個驚才絕豔的人物,那些外國修士私下裡都蔑稱他們是“放獸”的。因內亂而靈山受損更是成了其他門派的笑柄。
不甘心的靈山攪動著他不穩的心神,淩雲掌門忍無可忍,衝動之下取出自己的馭獸笛,“嗚”地吹了一嗓子。馭獸道大能尖銳的笛聲能讓整個靈獸場的靈獸俯首,在場蟬蛻們的神識都被那笛聲狠狠一震。
然而淩雲掌門忘了旁邊還有兩個無辜升靈,他知道自己修為在同階中毫無優勢,要讓眾人聽他說話,笛聲絲毫沒有留手。
再怎麼說那也是蟬蛻,聞斐腳下扇子頓時裂了,血跡從他耳朵裡流了出來。林熾心神全在化外爐裡,被這突如其來的馭獸笛一擾,化外爐直接脫手。
支修脾氣再好也毛了,心說這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照庭再不留情,將懸無圓月刀震出了裂縫,一劍逼退懸無,劍風餘波將淩雲掌門掃了出去,一把接住林熾。
可他隻來得及護住人,化外爐卻已經夠不著了。
被照庭掃出去的淩雲掌門剛好擋了武淩霄的路。那狂得上天入地唯我獨尊的侍劍奴一劍將他撥開,正好撞在化外爐上。
上古魔神永春錦留下來的東西果然不凡,禁住了這一撞,爐身卻倒了,沒來得及熄滅的爐中火卷起周遭靈氣,正滾到了昆侖掌門身後。
晚霜當頭砸下,正在被心魔撕扯的掌門倉促提劍擋,到底慢了半步。第三長老慌張之下驀地將化外爐推了出去,巨大的爐身包裹住掌門,蕩開晚霜一劍。
奚平剛和林熾說話說一半,聽聞禁靈線又開始跑,還沒來得及和趙檎丹問清情況,爐中火裡林熾的神識就消失了,昆侖掌門落了進來。
奚平:“……”
外麵的祖宗們在乾什麼!
劍修沒有煉器道的“七感”,神識自然無法溝通煉器爐裡的質料,除非像當時三嶽山的妄人項榮一樣——爐子裡燉的“質料”是他自己。
昆侖掌門一下從爐火中看見了自己……看見了自己傷痕累累的道心蜷縮在靈台之上,靈台上心魔叢生。
奇異的,他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他想,自己親手殺了交付後背予他的同門師弟,被心魔所困,合情合理,倘若他自己能給自己處刑,或許還應當更嚴厲一些。
那一刻,這蟬蛻老祖本可以輕易離開化外爐,他卻情不自禁地往裡紮了一步,說不清為什麼,也許是想看一看自己的心魔……再看一眼枉死在北絕山外的第二長老。
“掌門師兄!”化外爐外傳來第三長老的聲音。
“都住手!”這大概是玄隱山那個劍修後輩。
“滾出來給我師父一個交代——”
這是武淩霄。
昆侖掌門充耳不聞,被夢魘住似的湊近了,然後他看見,他那靈台上、道心旁,心魔不是祝蘭澤。
如南聖在群魔窟裡照見自己已成靈山傀儡,昆侖掌門在化外爐中照見了殺害第二長老的真凶。
“不是我……”這念頭平地而起,當今現存最古老的一顆劍心“喀”一下,裂了。
那一瞬間,昆侖掌門心裡忽然澄澈一片,想起了自己已經一千年沒人叫過的名字。
他也姓武,名廣,字博仁。
這名字已成泛黃史書中的一頁,像是喚作此名的人已經死了。他和師尊劍宗、南聖等人一樣,早成了一個虛無的號。
束縛蒙蔽了他千年的道心要碎了,他往化外爐外看了一眼,才發現自己沒有人好叮囑,沒有遺言可留,他對這世間早無話可說。
那一刻,武博仁福至心靈,在化外爐裡做了同當年項榮一樣的事,他飛快地在爐火中捏起了林熾那拿到的破法銘文,將自己的道心融進了爐火——
項榮用化外爐將自己的道心修成了玄帝的複製體,成功月滿後消散在三嶽山。作為玄帝的親傳弟子,項榮與玄帝的道心一脈相承,隻需要修改局部,因此離開化外爐還能蹦躂一會。昆侖掌門原本的道心卻與破法格格不入,這一相融,人即刻灰飛煙滅。
奚平手裡那險些熄滅的爐心火卻瞬間著起了一人多高,破法禁靈線轉瞬恢複到原本的陶縣邊緣,甚至持續往外擴張,將峽江上躲閃不及的蟬蛻都裹了進來。
除了方才掉下來的聞斐、為了接林熾落在地上的支修,其餘幾位斷線風箏似的從空中翻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