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尾聲(七)(1 / 2)

太歲 priest 9254 字 8個月前

已經闊彆兩百多年的沉重感襲來, 支修作為此時為數不多腦子還清醒的,衝聞斐打了個手勢,然後一把拎起被笛聲震得五迷三道的林熾。

三人朝峽江岸狂奔, 心裡同時升起怪誕的迷惑——人的兩條腿倒騰起來這麼忙嗎?

才堪堪到了岸邊, 就聽身後傳來一聲不祥的“喀嚓”聲, 支修一錯身將“文弱書生”林大師甩上岸,回手去拉聞斐。

峽江水是被靈氣強行凍上的, 靈氣一消散,冰層迅速崩裂,聞斐一腳踩在塊大浮冰上, 拽住支修的手一借力, 驚險地“飛”上了泥濘的江岸。

升靈靈氣沒了, 靈骨重量可還在, 饒是支修武將出身也不由得抽了口氣, 一側臂膀好似剛碎完大石,關節脫了臼。

江水消融, 那幾位七葷八素的蟬蛻集體“冬泳”。

“沒、沒事, 大、大夫來了!”說完也不等“病人”同意, 聞斐就擅自擼起袖子按住支修的肩,一把將那脫開的關節推了回去,結巴也不耽誤他自吹自擂,“唉,我這一手, 真……真利索。好、好多年沒使過了。”

支修修劍道磕磕碰碰是常事,小傷倒還沒怎樣, 險些給“芳鄰”一熊掌推過去, 一口將痛呼咬回喉嚨裡:聞鳳函到底治死了他們村多少頭牛才被迫改營生的!

“靜、靜齋, 看看看看那!”

冰冷的江風襲來,禁靈線已經越過峽江,直奔大宛渝州。困於厚重的凡塵中,五感和神識都受限,支修一時看不清禁靈線到了哪,隻覺周遭靜出了蒙昧感。

唯有化外爐穩穩當當地浮在半空,傾倒的爐身不知什麼時候自己正了過來,像是在給天地敬一爐香。

一時間,峽江兩岸隻能聽見水流聲和冰塊碎裂的“劈啪”聲,誰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化外爐才緩緩地落下,好不容易爬上岸的第三長老踉蹌上前,往爐中看了一眼就跪下了。

爐火靜靜地澄澈著,昆侖掌門和那世上最古老的劍心一起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陸吾們在劇變中死寂了一瞬,隨後消息通過飛鴻機,從四麵八方飛到了陶縣——

“禁靈線越過餘家灣!”

“禁靈線覆蓋楚國嶺東縣全域……”

“大宛渝州符咒與法陣失效……”

“禁靈線停在沽州清嶺,波及南海海域。”

“禁靈線突然往外推了六百裡,”趙檎丹問道,“怎麼回事?”

世上隻有奚平一個人目睹了化外爐中發生了什麼事,此時人人都想問他:怎麼回事?

太歲琴悄然無聲,奚平沉默著,在破法裡出神地仰望著獵獵的化外爐心火。

其實先前在瀾滄山混戰裡,他就隱約猜到了昆侖掌門的心魔所指,親眼看見這最古老的蟬蛻道心破碎並不意外——從周楹以身為餌,將心魔種在天下第一宗上,奚平就知道那位老掌門的下場八成跟趙隱一樣。

然而……似乎又不太一樣。

趙隱至死稀裡糊塗,被心魔和自己的雜念所殺,臨走還禍害彆人,耗了他師父攢了五年的一劍來擦屁股。

昆侖武掌門卻是清醒的——也許他從築基入玄門開始,一生至此,從未這樣清醒過。

他最後勘破了心魔,讓心魔與道心共朽,為自己找了個恰如其分的歸宿。

奚平被禁靈線逼到眼前的時候,逼問了林熾一百零八遍:到底什麼能補破法?

其實根本不用逼林熾,他早該知道答案。

他是親眼看見項榮怎麼化入三嶽山、變成靈山“十全大補丹”的,而破法……是仿造靈山所做。

瀾滄靈山危在旦夕時,選擇了自斷地脈,寧可變成南礦也要保全自己。如今幾大靈山都搖搖欲墜,它們狗急跳牆,會怎麼驅使那些名為“聖人”、實為提線偶的蟬蛻呢?落入化外爐裡的不是昆侖掌門也會是彆人。

每一座靈山都有蟬蛻,隱骨雖然得到了古銘文,但到底沒有越過蟬蛻關。隱骨對上靈山,可以說是旗鼓相當——這道理很簡單,就跟奚平在南闔半島利用瀾滄山,耍小聰明暗算侍劍奴一樣。

周楹自己就那一壺醋的修為,畫符未見得有潛修寺沒畢業的備選弟子利索,獨屬於他的唯二撒手鐧——心魔種和化霧神通,他消失在無間鏡中之前,都留給了奚平。除此以外,他能親自辦到的事非常有限,最後那段時間,幾乎都是扔個要求,溜奚平去辦。

他在試探人世間邊界的時候,所有的猜測幾乎都是奚平經手驗證的。他留下的局麵,所有用得到的手段和資源,奚平都應該比他本人更熟悉才對。

隻是……“應該”。

一人多高的化外爐心火麵前,奚平沒有鬆一口氣,心緩緩地沉了下去。

奚平確實沒有道心可碎,可也不是無欲無私的清淨道。

一直以來,他獨自麵對著道心真相,自以為知道,其實始終不願意麵對:他的師與友,除了阿響大小姐他們這些後輩,幾乎全都是有道心的。

“壞動心”窺見深淵而碎,“好道心”難道就能獨善其身?

況且給“道心”分好壞,本就是他在自欺欺人。

他在星辰海底將林熾推出化外爐,會在言談中刻意將自己隱骨與普通道心分開,仿佛人與道心相悖隻是他一個人的特例——

他假裝自己隻要守住了天下太平,智計足以擺平正邪兩方,仙凡兩邊他在意的人就都能各自安好;假裝奚悅隻要不接他這被迫清醒的“不馴道”,就能像他憧憬中真正的“仙人”一樣一直走下去,長成個不虛偽的聖人。

隻要金平繁花不敗,飛瓊峰小木屋裡火堆還烤著鬆子與栗子,他願意彩衣娛親,讓母親帶著小丫頭們在他身上手上抹三天都洗不掉的蔻丹,願意種花鋤地甩一身泥,掃完雪再修房頂,他願意刀山火海,粉身碎骨……哪怕他天生就是個拈輕怕重又資質平平的紈絝。

昆侖掌門以身祭爐,禁靈線擴充六百裡,隱骨不會善罷甘休,靈山不會坐以待斃,這隻是個開始。

有道心者無善終,不管那是一顆多麼澄澈、多麼超脫的道心。

已經在歧路上的,從來不止他一人。

“奚……太歲?”趙檎丹半天沒等到他的回音,從奚平異樣的沉默中感覺到了一點不祥。

樹身裡的太歲琴飛出幾個單音:派車。

趙檎丹一挑眉,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

“各門派蟬蛻都在峽江邊,立刻清路,找到他們。派車、最快的蒸汽船、騰雲……騰雲蛟恐怕不行,鐵軌經不起折騰,應該都斷了。”奚平飛快地說道,“把他們送出禁靈線,越快越好,隱骨一時被禁靈線蕩開,損失六百裡的轉生木,必定會趁這機會衝那幾座靈山下手,快!”

讓他們走,去平叛,去正麵砍轉生木,比被斷尾求生的靈山當成“尾”強。

他師父、林熾和聞斐都在,奚平近乎恐慌的地想:彆去看化外爐,彆去看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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