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升格仙器是新東西,主要是給沒有築基的南宛防禦外敵的,大批趕製出來的都是火炮或者護具,升格車船數量很少,陶縣這種進出靈石不方便的外國地界沒備。
方才禁靈線外全被轉生木占滿,駐軍和陸吾一直在後退,峽江附近早沒人了。對通天徹地的大能們來說,從峽江岸邊看奚平不過咫尺,這一禁靈,車馬卻不知要跑多久——尤其汽車需要好路,路都被懸無方才尥蹶子打斷了。
隱骨卻不肯等他們,趁高手大能們被困禁靈地,它果然如奚平所料,放棄了大片的轉生木林,任憑占領各處的轉生木枯萎,專攻靈山。
最先被轉生木和古銘文吞沒的,就是隻剩半拉的淩雲山。
五月節的時候,奚平混進過一次淩雲山,正趕上風雲突變邪祟開會,他為了行動方便,曾在淩雲山腳的靈獸場與靈田中留了一些轉生木種子。不料此後南蜀陷入屠殺和內亂,人心惶惶,至今沒把轉生木樹種清理乾淨。
淩雲掌門都是那個水平,留下看家的蟬蛻長老沒了鎮山大陣後更是壓不住陣腳,王格羅寶雖然傳了命令,卻遲遲沒現身,無人轄製的蜜阿族修士在發現古銘文的“妙用”後失了控,修翼族人隨即反應過來,也不甘示弱。淩雲山腳下,同源道心拚命地朝正統修士發出“天諭”,那直擊修士靈感的聲音本來無往不利,此時卻被越來越多的古銘文蓋住了。
古銘文控製著修士互相殘殺,毫不留情地掠奪著淩雲山的靈氣,轉生木加速生長,轉眼已經覆蓋了整個淩雲山脈。
南蜀國靈脈被轉生木徹底切斷,黎滿隴等人眼睜睜地看見方才平穩的戰局急轉直下,某種……某種對於百亂民來說異常熟悉的死氣在南蜀主島與三島上蔓延,到處都是靈獸瀕死一般的哀鳴。
三嶽山也好不到哪去,餘嘗激靈一下回過味來的時候,已經不由自主地用古銘文抽走了十多個人的真元。他一時想不起自己是怎麼衝上來的,隻覺得真元前所未有的充盈,整個人發燒般的亢奮。
這不對……
和違心的靈相黵麵抗爭過幾百年的餘嘗不喜反驚,他無端想起西王母當時的狀態。舉目四望,見敵友雙方的修士臉上都帶著說不出的狂亂,每個人都在忘乎所以地複製著那些古銘文。原本隱形的古銘文漸漸從地麵上浮起來,爬了滿山。
“轟”一聲,主峰那巨大的玄帝石像滑落了半邊。
而北曆昆侖本來就是依托於古銘文而生的,隱骨攜帶的古銘文在這裡無往不利,輕易就蓋住了已經快被北原寒風凍上的昆侖仙山。
北絕山口瞎狼王的舊部,連做著“婆娑宮主人”千秋大夢的雪狼在內,早在古銘文落進人間的刹那就化成了冰雕,此時那致命的寒風已經逼近了凡人聚居處。人們方才收拾好逃荒的行李,有些甚至沒來得及出門,便被凍在了路上。
而支修被困禁靈地,輿圖中的轉生木立刻沒人鎮著了。
因果獸突然一聲哀嚎,龐戩猝然回頭,見那老夥伴像被什麼困住,劇烈地掙紮了幾下,跟在他們身邊的分/身消散了。龐戩來不及穿牆去尋,便被一封問天撞進懷裡,同時,他感覺到了地震。
被師長們留在飛瓊峰入定的奚悅倏地睜開眼,三十六峰劇震、大運河決堤、怪物一樣的樹藤從地下張出來,撕裂了金平龍脈。
各地的飛鴻信號都斷了,趙檎丹身邊響個不停的機器一片死寂——
被困禁靈地的蟬蛻們此時就像凡人一樣,兩眼一抹黑。
懸無坐在了峽江中一艘廢棄的爛船上,眼睛似乎被冰冷的江水凍住了,那雙雪白的虹膜茫茫一片,他看了一眼化外爐,用奇異的聲調緩緩說道:“所以,邪祟惠湘君留下的邪物給我們指的路,就是讓人祭她的爐子?”
林熾脫口道:“她不是邪祟。”
然而懸無卻好像沒聽見,對膽敢頂嘴的後輩全無反應。
淩雲掌門帶著幾分慌張問道:“那現在呢,武掌門已經以身祭爐,此劫算過了吧?”
還是沒人理他。
作為侍劍半偶,武淩霄人身不全,此時已經幾乎癱瘓,還是支修看在晚霜的份上找了艘破船,用漁網跟聞斐合力打撈出來的。
她說話更吃力了,困惑地盯著化外爐:“他在爐子裡看見了什麼,為什麼要把自己煉了?”
瘋了?
罪行被揭露,無可抵賴了?
這時,她聽見第三長老用一種近乎莊重的聲音說道:“我等繼先聖之道,自當為天下赴死,有什麼奇怪?”
武淩霄嘲諷:“哈!”
然而她很快發現,除了她以外沒有人笑——連慣常陰陽怪氣的懸無也沒有。
在禁靈線以內,個彆不注意鍛體的修士可能連條狗都打不過,本是一切鬼神滾落凡塵的地方,蟬蛻大能們此時也確實都像落湯雞一樣。他們須發散亂,要麼在岸邊滴湯,要麼半泡在水裡、被浮冰碰來撞去,可謂格調全無。
武淩霄卻覺得,除了跟她一眼茫然的玄隱山三人,在場所有蟬蛻身上都浮起了某種怪誕的非人感。
第三長老肅立於化外爐旁,呼吸都輕得不可見,發膚雪白的懸無看起來像三嶽主峰大殿的漢白玉石雕。
最詭異的是淩雲掌門。
淩雲山隻剩下半座,淩雲掌門整個人也似乎一分為二,武淩霄驚悚地發現,他一雙眼珠居然能往不同的方向轉:一隻眼遊移不止,眼神裡透著說不出的慌張,像是在向誰求救,另一隻眼卻定定地盯住了化外爐。
那淩雲掌門嘴上嘰嘰咕咕地說著:“適才聽說我國境內靈獸外逃,一團混亂,老朽也應該回去主持……”
可他雙腳卻堅定得帶著義無反顧,一步一千鈞地往化外爐邊走。油滑軟弱的第三長老整理衣冠,朝北方行了個大禮。懸無似乎聽到了什麼,突然閉上眼歎了口氣,鑽進水裡,機械地朝岸邊遊去……劃水的動作竟比鐘擺還精準。
武淩霄早已經不知寒暑,卻忽然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戰。
化外爐邊的林熾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一下,差點掉水裡,被聞斐撈了回來。
聞斐一步鑽到支修身後,仿佛劍神會辟邪。支修被他往前撞了一步,順勢抬起照庭攔住淩雲掌門:“禁靈線已經穩住,我徒兒知道咱們位置,馬上會派人過來,之後怎樣大家可以商量,前輩且先……”
淩雲掌門脖子梗得直挺挺的,唯一一隻能轉的眼珠轉向支修,支修話音一滯。
隻聽淩雲掌門像說外語一樣地一字一頓吐著蜀語:“來不及了,靈山……”
後麵話音含糊聽不清楚,以支修不甚熟練的蜀語,見淩雲掌門做了個無聲的口型,似乎是“救命”,沒等他雞皮疙瘩起來,那有靈的時候都能被照庭掃蕩個屁股蹲的淩雲掌門不知從哪生出一股怪力,竟一下撞開照庭,鬼影似的跳進化外爐中。
隨後走過來的昆侖第三長老喃喃道:“我等繼先聖之道,自當為天下赴死……為天下赴死……”
而就在這時,化外爐中突然傳出一聲刮人脊梁的慘叫,像是清醒到了極致,絕望到了極致——
傀儡知道了自己是傀儡,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道心破碎,呈上祭台。
峽江的水“嘩嘩”地響著,第三長老的低喃被慘叫打斷了一瞬,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喉嚨裡“嗬嗬”地響,想停下,卻閉不了嘴,臉上露出一個似哭還笑的扭曲表情。
“繼先聖之道……”
“嘩啦——”
“為天下赴死……”
“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