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笙的記憶力當然毋庸置疑。
靳林琨那時候年紀小, 對筆畫的控製很成問題。
偏偏又非常自信,一定要自己寫名字。
第一個字的右半邊寫得歪歪扭扭也就算了, 後麵兩個字的間距拉的比例還非常不容易辨認。
小於笙雖然對這個毫無內涵的名字有點懷疑,但依然實事求是地念了出來, 還很懂事地沒有嘲笑其他小朋友的名字奇怪。
沒想到這個人不光名字奇怪,而且非要跟他打架。
……
靳林琨張了張嘴,沒立刻說得出話, 低下頭。
於笙的手比他涼一點, 一筆一劃掠過掌心,還在認認真真地寫。
午後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把男孩子格外濃深的眼睫鍍上了層淡金。
靳林琨沒忍住, 抬手輕輕攏了一把他的腦袋。
小混蛋坐在沙發上,肩膀向後傾了傾, 被陽光曬得微溫的短發抵上他的掌心:“哥。”
靳林琨揉了揉他的頭發:“怎麼了?”
“你不會寫字。”小混蛋告狀, “還打我。”
靳林琨:“……”
本來就是對著照片回憶個往事, 忽然就成了批-鬥大會。
還是不認錯就不行的那種。
靳林琨不大想接受現實,努力回憶了半天,還是不得不對童年刻骨銘心的陰影生出了點動搖:“我真寫錯了?”
於笙還能從記憶裡翻出當時的畫麵, 拿過張紙:“我再寫一遍――”
“……”靳林琨及時沒收了男朋友手裡的筆:“我真寫錯了。”
不光寫錯了,還跟人家打了架。
還把人家耳朵弄破了。
他們還在夏令營的時候,於笙陪著他大半夜跑出去散心,兩個人坐在馬路邊上喝甜牛奶的時候, 他還留意到過那一小塊疤。
可也一點兒都沒想過淵源居然會在這麼早的地方。
於笙看了一會兒那張照片,忽然被他碰了下耳朵, 本能側了下頭,沒躲開:“哥。”
靳林琨輕輕揉上小混蛋紅透了的耳朵尖,迎上他的視線。
於笙抿了下唇角,還想說話,已經被熟悉的氣息格外溫存的覆下來。
雲雀在窗外探頭探腦,抖掉身上的雪,跳進了斑駁的日影裡。
-
都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現在想起來印象也已經不深。但真對上了號,當初已經淡化的記憶就好像又跟著清晰了不少。
靳先生還能隱約回憶起來,那個被兒子扯著打了三天架的小朋友是一批孩子裡最懂事沉穩的一個。
小大人一樣,肩膀挺得筆直,說話做事都格外有條理。
說是兩個人打架,其實人家都沒怎麼還手,還在被兒子不小心弄破了耳朵之後反過來安慰他,保證一點兒都不疼。
就是不太喜歡笑。
“那時候是小笙?”
緣分太奇妙,靳先生也很驚訝,扶了下眼鏡:“後來是遇到什麼事了嗎?小棍去了好幾天,都沒能等著你……”
黎女士直接了當打斷丈夫:“正常,有個人天天跟你打架,這個人還叫木棍,你會跟他約會嗎?”
……
靳先生覺得愛人說得有道理。
可能主要是因為兒子當時叫勒木棍。
當時就很喜歡那個格外懂事的小朋友,靳先生推推眼鏡,還想再細問,已經被黎女士扯著出了門。
鄰居家的兒子這些年在國內娛樂圈發展,最近帶回來了個很可愛的年輕人,這次也要全家一塊兒過年。禮尚往來,他們家也應當送回去點禮物點心。
據說鄰居家今晚還有個家庭派對,可能會一直開到第二天。靳先生跟黎女士欣然接受了邀請,順便囑咐兩個兒子待在家裡不準打架,一定要好好睡覺。
家裡轉眼就又隻剩下了兩個人。
靳林琨以好好睡覺為由,拉著男朋友回了房間,檢查了半天耳側那一小塊兒疤。
過了這麼久,其實都已經挺不明顯,隻留下了一小片的痕跡。
很小,一點都不起眼,不仔細看甚至注意不到。
甚至連怎麼弄的都已經不怎麼能記得起來了。
“你舉著節拍器。”
於笙撐著胳膊坐起來,幫他回憶:“追著我跑,說要收了我,然後自己踩在了自己的鞋帶上。”
靳林琨:“……”
記憶力太好有時候也有點兒麻煩。
尤其記憶力非常好小朋友看起來還記得很清楚,並且很想幫他也一塊兒回憶一下。
靳林琨決定先把小朋友的嘴封上。
貼上來的力道比平時加了點,於笙被他攏著手腕圈在胸口,後背才要抵上床頭的欄杆,已經被提前往後塞了個靠枕。
氣息糾葛在一塊兒,唇齒磕碰,稍微有點兒叫人喘不上氣。於笙被他封得挺結實,向後仰在靳林琨的手臂上,含混出聲:“……哥。”
不能怪他後來沒認出來靳林琨,這個人小時候跟長大了實在差出了十萬八千裡。
除了欠揍這點一脈相承,小時候的靳林琨簡直活躍得不行,鬼點子又多,跟誰都能玩到一塊兒。
偏偏還長了張很有迷惑性的臉,每次闖了禍就一秒變乖,乖到不論哪個大人來找這群作天作地的小兔崽子們算賬,都會不知不覺地把他掠過去。
還愛哭。
成了凶器的節拍器是有裝飾性的那種,挺大的一個,被那個名字挺奇怪還打人的小朋友舉著,說是什麼塔天王,哇呀呀呀地張牙舞爪。
沒想到還沒追上他,就被自己的鞋帶絆了個跟頭。
他下意識去扶,正好被那個節拍器的擺錘砸著了耳朵。
小於笙覺得這種事不值得大驚小怪,自己去找來兩張紙擦了擦血,回來才發現那個叫勒木棍的小朋友已經哭成了勒沐混。
看他實在哭得慘烈,小於笙隻能把口袋裡剩下的最後一顆大白兔給他,還答應了考完級也要來一起彈琴,一起做奧數題玩。
……
這個人居然還騙走了他的大白兔。
就剩一顆,後來就再沒得吃了。
於笙檢查了一遍回憶,覺得自己應該報複一下,扣著他的手腕在靳林琨嘴角咬了一口。
細微疼痛落在嘴角,靳林琨吸了口氣,圈著他的手臂又緊了緊。
男孩子肩寬腿長,糾葛著的力道稍微重上一點,就激烈得近似搏鬥。
熱度鮮明的往上升,絲絲縷縷地蔓上來。
靳林琨緩了口氣,撐著胳膊把人兜住,低頭親了親於笙的眼睛。
“哥。”
於笙仰躺著,動了動胳膊:“我不是――”
靳林琨揉揉他的腦袋:“我知道。”
於笙抬了抬嘴角,握住他的手腕:“我不是小騙子。”
那時候他為什麼沒能來,其實並不難猜。
黎女士顯然也是猜到了怎麼一回事,所以才一再打斷靳先生的話,找茬打岔把話題繞了過去。
但其實已經不要緊了。
於笙沒有囿於過往的習慣,說解決了的事就不會再額外花心思。
什麼都能記得清楚,亂七八糟的回憶要是不解決好,早晚要把人壓垮。
跟奇怪的新朋友約好了一塊兒玩的那天,於笙父母的案子剛好開庭。
小於笙才考完級,還沒弄清楚要去哪兒、為什麼去,就被帶上車離開家,看著父母把這些年的感情掰散攤開,逐條逐項地變成了冷冰冰的合同。
合同裡有關他的內容很少,少到他甚至沒來得及意識到,那天給靳林琨的奶糖原來就是他整個童年時光裡最後的一顆。
……
然後就在十年後被這個人沒完沒了塞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