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2 / 2)

你可以養我嗎 川瀾 18798 字 4個月前

幾秒後她重新睜開,壓住混亂的心跳:“我除夕回去,到時候有話跟你說,等我。”

後天就是除夕了。

她不眠不休,也要在兩天內把戲份拍完。

導演對她束手無策,他當然可以找其他理由拖延,但潛意識裡莫名就覺得,以喻瑤的心性,她真正決定要做的事,根本攔不住。

拚到這種程度再逼她,她怕是會動怒撂挑子,轉身就走。

他偏就不想攔著了,反正按韓淩易的要求加足了情節,是喻瑤自己太爭氣,拍得快,他能有什麼辦法。

喻瑤的機票是除夕晚上八點,五個小時的航程,落地是淩晨了,這已經是她能買到的最好航班。

但唯恐有意外的變故飛不走,喻瑤事先沒告訴任何人。

八點的飛機,最遲六點也要去機場,除夕當天下午五點,她才按質按量地完成所有分內任務,爭分奪秒趕到機場。

這個時間,各家的年夜飯早就開席,而她孤身一人,正用儘全力,奔向另一個孤伶的影子。

廣播在提示登機,確定航班不會有變化了,喻瑤才準備告訴諾諾,她還未撥出,韓淩易的電話就先一步打進來。

“淩易哥,我現在——”

“瑤瑤,不急,我有件事其實藏了很久……今天想問問你。”

七點多,天黑了,韓淩易單手插兜站在藝術中心的大片玻璃牆前,盯著外麵紛飛的鵝毛大雪。

今年是冷冬,而除夕夜,如半個月前天氣預報的一樣,是入冬以來最冷,雪最大的一天,才下了幾個小時,路麵就已經厚厚一層。

藝術中心裡除了他,隻剩下諾諾。

說什麼很多學生留下過年,很熱鬨,都是騙人的鬼話而已。

他不想讓喻瑤回來,等待著這個最寒冷的夜晚,不給諾諾吃足夠的東西,讓他體力撐不住,一次次錯開他跟喻瑤的情感聯係,把他困在孤島上,本就是早就預計好的,要在今夜讓他走失。

一個傻子而已,不該存在於喻瑤身邊的人。

他甚至不需要多費力氣,作為一個無辜的受害者,就能把多餘的障礙抹殺掉。

藝術中心位置偏僻,除夕夜周邊幾裡都沒有營業的商鋪,到處關門謝客,哪個心智缺失的傻子能在這麼極寒的風雪裡,在迷路凍死前找到一個棲身之所?

沒有的。

隻是他還有良知,即使諾諾潑了他一身冷菜,他也想在做之前,問問喻瑤的感情,如果她肯接受他的暗戀,或許他就於心不忍了。

“你說。”

韓淩易注視著亂飛的雪片,像是隨口閒談:“瑤瑤,這麼多年了,你對我,有沒有過兄妹之外的情感?”

喻瑤愣住,意識到他話裡的意思,果斷說:“沒有,我隻把你當哥,最值得我信任和親近的淩易哥。”

韓淩易低頭笑了,鏡框在燈下反著光:“但如果我說,我從認識你的那天起,一直在暗戀你,直到今天也沒改變過,你會給我一點點的可能性麼?”

“不會,”喻瑤的回答沒有任何停頓,連猶豫也沒給他半分,“我要是早發現,就不會總去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我已經有了動心的人,除了他,彆人對我來說不可能。”

韓淩易擰著眉,緩緩呼出一口氣,眼底的溫度落至冰點:“……諾諾?”

喻瑤沒有避諱,很輕地“嗯”了聲:“讓你困擾了,不好意思,我的戲份已經拍完,現在就上飛機,落地以後馬上接他走,淩易哥,謝謝你的照顧,很抱歉。”

韓淩易搖了搖頭:“瑤瑤,你的選擇真是……太傻了。”

太傻了,怎麼能鬼迷心竅,忽略那麼多門當戶對,暗戀至深,最後選了一個心智不全的病人。

以後她要怎麼生活,照顧病人一輩子嗎?他戀慕了十幾年的那束光明,今晚就要跳進深淵。

她上了飛機,時間緊迫,隻有短短幾個小時。

他不救她怎麼行。

韓淩易掛了電話,臉上擺起一副悲憫,回身走向廚房。

空蕩的偌大藝術中心裡,除了他在的地方,隻有廚房還亮著燈,鍋中冒著汩汩熱氣,諾諾挺拔站在煙霧裡,猶如對待什麼易碎品般,在給喻瑤煮他親手包的餃子。

食材有限,他包的不多,嘗過味道之後就一個也舍不得吃,全數裝進保溫飯盒裡,扣好了,放入自己的小黑包,準備抱著去門外等喻瑤回來。

跟韓淩易錯身而過時,韓淩易歎息:“喻瑤不會來了。”

諾諾僵滯了一瞬,沒有看他,手指收緊,往前走。

“不信?”韓淩易低笑了一聲,“你以為——她為什麼十幾天對你冷淡?為什麼通過我才會問你的消息?為什麼對你那麼多要求,說好了早回,又臨時變卦拖到除夕晚上?外麵下雪了,風那麼大,你覺得她還可能出現嗎?”

“你怎麼就沒有自知之明,”他說,“你是個心智有問題的傻子,病患,一個拖累,累贅,懂這幾個詞是什麼意思嗎?被這樣一個人有了非分之想,你猜喻瑤除了惡心,還能是什麼感覺?”

“她能把你送來這兒,已經對你仁至義儘了,你難道還想逼她愛你?”

諾諾慢慢轉過頭,一雙冷寂的眼裡遍布冰棱。

韓淩易逐漸摘掉麵具,露出輕蔑:“我都不敢追她,你憑什麼?我現在就是來告訴你,喻瑤其實早已經回家了,她就在你們共同住的那所房子裡,跟彆人,她真正覺得同類的人,熱熱鬨鬨過年,說什麼來接你,隻是搪塞你這個拖油瓶的一句謊話。”

諾諾攥著包的手骨節嶙峋,盤結起青白的筋絡,皮肉由紅轉為慘白,幾乎要掙裂。

他搖頭,眼底卻沁了血絲:“不可能。”

瑤瑤不會丟下她,她一定來。

韓淩易像聽到什麼天方夜譚,深藏的怒火和妒意被他斬釘截鐵的否定忽然激化,他嘴角劃出冷笑:“不見棺材不落淚,是嗎?非要我把最直接的給你,你才能確信自己是多餘的?”

他舉起手機,點開一段提前準備好的錄音,把音量調到最大。

下一秒,喻瑤的聲音伴著窗外騰起的焰火,在空曠房間裡錐心刺骨地循環。

“淩易哥,我不去接他了,很煩,答應他那些話是騙他的。”

“你替我看著他,除夕夜我跟彆人過,不要讓他來打擾我。”

“等過完年,我再找個辦法處理他,我已經不想跟他見麵了。”

這幾段錄音,韓淩易拚湊得很不容易,十幾天裡跟喻瑤打過那麼多通電話,每一段都留存下來,偶爾東拉西扯,偶爾有意引導,讓她說出他需要的詞。

業內有的是專業人事可以合成語音,做的天衣無縫,就算是個懂專業的正常人也聽不出什麼破綻,更彆說……諾諾是個已經被穿了心的傻子。

韓淩易反複播放,長久隱忍的情緒有了種肆意宣泄的暢快,他眼裡隱隱冒出火光,聲調也沒了平常的冷靜,變調地嗤笑:“你算什麼東西,現在聽清楚了嗎?!”

他扯住諾諾的衣襟,要親眼看他崩潰:“我——我從小就認識她,是她把我從病痛裡帶出來,她治療我!你算什麼!”

諾諾踉蹌著,直勾勾注視韓淩易,手機裡不斷播放的語音是殺人奪魄的利劍,日思夜想渴望的那道聲音,在耳畔一遍又一遍,重複著把他碾碎成血沫的話。

韓淩易享受這種居高臨下的施虐感,他搶下諾諾的包扔開,裝餃子的保溫盒發出沉悶的碰撞聲,諾諾手機從側袋裡掉出來,摔碎了屏幕,他一腳踩上去,皮鞋施壓,徹底毀壞。

“包什麼餃子,她看都不會看一眼,你包裡那些東西對她而言全是垃圾——你對她根本一無所知,我們小時候,這些年——”

韓淩易攥著諾諾領口,要把他精神徹底擊垮。

這樣一個挨著餓又病弱的白癡,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小時候……一無所知?”

韓淩易正想把諾諾拖去門口,之前還算順暢的動作卻陡然間凝固,一下也不能再動,冷不丁一道嘶啞陰冷的嗓音,就這麼響在空寂房間裡,開刃的刀一樣筆直捅入他耳中。

韓淩易愕然抬頭。

他比諾諾矮一些,之前一直沒去看諾諾的臉,此刻驀的對上他雙眼,透骨的森寒從頭頂灌下來,直衝全身。

“你又算什麼?”諾諾眸中猩紅似血,冰塊一樣的五指扣上韓淩易的頸動脈,歪頭盯著他,整個人沒有一絲活氣,“一個治愈計劃的實驗品。”

諾諾頭痛欲裂,全身都在被鋼針戳刺攪動,骨骼像要折斷,血液冷得凝結成冰。

有什麼尖銳的記憶碎塊,從層層束縛裡掙脫出來,一路刮出猙獰劇痛的血痕,散落在他眼前。

脖頸間從未摘掉過的塑料小狗仿佛突然有了溫度,凶烈炙烤著他。

諾諾把韓淩易掐到窒息,一腳踹開他,一米八的男人猶如沙袋,“砰”的撞上牆壁。

諾諾背著光,一步一步走向韓淩易,踩住他曾經跟喻瑤客氣握過的那隻手,像他對待手機一樣,隨意碾磨。

韓淩易發出慘叫,諾諾緩緩蹲下身,昳麗的臉落在沒有燈光的暗影裡,森冷陰鬱,如同無魂的豔鬼。

他嗓子被扯裂,漂亮手掌收攏,打碎韓淩易的鏡片,刺破他臉頰鼻梁。

諾諾一字一字說:“我才是那個被她治療的。”

韓淩易驚恐地後退。

諾諾揪住他頭發,狠狠拎到麵前:“我才是,她在乎的。”

韓淩易被壓迫到不能呼吸,恐懼悚然讓他完全失控,不停發出短促絕望的痛呼。

諾諾掐住韓淩易咽喉,掐到幾近瀕死。

他忽然手一鬆,把人甩到地上,在仍然沒有停止的語音和窗外大雪裡,血色眼眶裡忽然滾出一行眼淚。

“我才是,她愛的。”

一切都變成空白,又像塞滿了斷裂的冰錐,諾諾看不清眼前,也理不清過去,腦中儘是混沌和混亂,被找不到的那個人徹底揉碎了意誌。

瑤瑤是不是真的不來了。

看過他的信以後,瑤瑤放棄他了。

他是麻煩,是拖油瓶,是她著急扔掉的累贅。

瑤瑤現在在家……在那個,他取暖過,被心疼過,擁有一張可以安眠的小床,抱過她的家裡。

諾諾跌撞著撿起他的小包,死死護在胸前,他隻穿著一雙室內普通的單鞋,一件瑤瑤親手給他買的灰色羊毛衣,撞開大門,走進漫天大雪裡。

他不相信。

不管是誰說的,誰給他聽的,他都不信。

他隻聽瑤瑤當麵親口告訴她,說她厭煩他,不要他,想把他拋棄了。

諾諾深一腳淺一腳踩進雪裡,像從前被送進收容所時一樣,骨子裡刻著家的方向,他看不清很多東西,隻知道風很大,雪片在臉上刺得痛,可又絲毫也比不上心裡撕爛的疼。

從家裡來的時候,他一條街一條街記住了樣子,他要回去,找瑤瑤。

他不是一隻沒人要,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他有主人。

除夕深夜,長街上空蕩寂靜,空無一人,沒有車沒有營業的店鋪,直到零點跨年那一刻,諾諾走到一家還在開放的便利店門前。

爆竹和煙火響徹黑夜。

諾諾身上落滿了雪,他吃力抬起頭,望著頭頂繽紛的絢爛光點。

“瑤瑤……”他輕聲說,“你看,有煙花。”

他走進便利店,想打一個電話,店員被他的樣子嚇到,他解釋:“我隻是……跟她走散了,就快要回家了。”

諾諾的手凍僵,店員幫他撥號,打了三遍,喻瑤都是關機,他問:“我能不能要一張紙。”

他怕自己撐不到家裡,如果倒在半路,他也不是被遺棄的。

諾諾艱難在紙上寫下幾個歪歪扭扭的字:“我有人要,我有主人。”

後麵,他咬著牙一筆一筆勾出喻瑤的電話號碼。

店員要給他拿件衣服,讓他改天再還,諾諾搖頭:“我家……就在前麵了。”

他摟著自己當命似的小黑包,抱緊那張紙,路上見到亮燈的派出所,他腿痛得走不動了也還是拚命躲開。

那裡麵的人……會把他帶走,要讓他跟瑤瑤分開。

諾諾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身上早已經沒了知覺,搖搖晃晃回到自己心愛的舊小區,他站在樓下,視線模糊地望著樓上,窗口是黑的,沒有燈。

瑤瑤……瑤瑤睡了,才不理他。

他跌過去,想打開單元門,僵硬的手指在指紋感應處試了很多次都沒有響應,他去按自己家的門鈴,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其他按鈕……會吵到彆人,讓瑤瑤討厭他。

諾諾茫然地望著周圍,到處是皚皚白雪,他沒有力氣了,再也無法走去更遠的地方。

他拖著冷透的身體,挪到第一次被喻瑤看到的捐助箱旁邊,緩慢地蹲下去,扯開他的小包,手指經過保溫飯盒,經過瑤瑤送給他的杯子,撿來哄他的雲朵石頭,然後從裡麵找出了裝藍莓糖的那個玻璃罐。

諾諾低著頭,倒出最後一顆糖,含進覆著雪花的冰冷唇間。

瑤瑤,你說想你了,就吃糖。

可糖已經吃光,你什麼時候……才來接我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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