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秀低著頭,站在她麵前,小臉漲得通紅。
“老師,求求你,不要讓我退學……”
女教師不悅地皺起眉,推著眼鏡說:“不行,校長都說了,你留在這裡影響不好,其他同學都會跟你學壞的。”
鐘秀後背上的刀子又多了一把。她咬了咬嘴唇,小聲囁嚅道:“可是,不是我的錯……真的不是我……”
女教師滿眼嫌棄:“要不是你大晚上的還野在外麵,那幫人怎麼會盯上你?”
鐘秀眼裡噙淚,紅著眼睛解釋道:“不是的,是因為奶奶病了,我去給奶奶請大夫……”
“好了好了,不要解釋了。”女教師不耐煩地擺擺手,“你不肯通知家長,那我親自跟你爸媽說!電話號碼多少?”
眼看著女教師拿起話筒,鐘秀又急又怕,情急之下她兩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女教師麵前。顫抖的小手抓住女教師的衣角,鐘秀哭著哀求道:“老師,不要,求求你不要……我答應你,我自己去說,我回家就跟爸爸媽媽說……”
女教師這才滿意,把衣角從鐘秀手裡抽出來,輕描淡寫道:“老師也不是想為難你……”
黑暗中,徐忍冬心痛難忍。
原來當年發生過這麼多事……她才隻有十三歲,為什麼要經曆這些?
徐忍冬隻覺怒火在胸中翻湧,讓他想要咆哮,想衝出去把女教師摁在地上狠狠揍一頓。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出於某種未知的原因,他無法乾涉鐘秀的回憶。一旦他動手,場景就會變幻。他根本幫不了她。
那股戾氣在徐忍冬體內四處衝撞,撞得他氣血上湧,幾乎要吐出一口血來。
鐘秀向女教師告彆,背起小書包離開了學校。徐忍冬壓下情緒,緊緊跟在她身後。
外麵的天已經黑了。鐘秀仰起小臉,看看黑漆漆的天空,仿佛被喚醒了什麼糟糕的回憶,她硬生生地打了個哆嗦,然後快步朝家裡走去。
學校外麵是一條土路,兩旁都是田野,種滿了密密麻麻的農作物。鐘秀經過一片玉米地時,很明顯地加快了腳步。那玉米長得比她人還高,在黑夜中如同一片森林,讓人不敢踏入。
偶有風聲吹過,玉米地裡發出簌簌響聲。鐘秀會被嚇到整個人都僵住,渾身發抖動彈不得。要過上好一會兒她才能緩過來,繼續悶頭趕路。
徐忍冬沉默地跟在她後麵,心中如有千鈞沉重。
鐘秀最終還是回到了家中。幸好,她的父母並不在家。但家裡也沒有其他人在。
鐘秀徑自來到靈堂裡,給供桌上的黑白照片擦了擦灰,然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照片。
她背上還插著幾十把尖刀,傷口的血跡已經乾涸了。她就這樣抱著膝蓋坐著,像一隻小小的刺蝟,獨自舔舐傷口。
徐忍冬看得心都要碎了。他再也忍不住,低低喚了一聲:“鐘秀。”
鐘秀聽到男人的聲音,整個人都震了一下。她本能地往後瑟縮著,驚恐地看著從黑暗中走出的徐忍冬:“你……你……”
徐忍冬安撫道:“彆怕,”他喉頭苦澀,因此聲線變得沙啞低沉,“我沒有惡意,彆怕。”
鐘秀蜷縮在靈堂一角,眼裡仍是掩飾不住的驚慌。
徐忍冬歎了一聲,在黑白相片前上了柱香,又閉上眼,虔誠地拜了一拜。鐘秀看他神色肅穆,打扮得又像城裡人,心中的好奇漸漸占了上風。
“你……是不是認識我奶奶?”鐘秀怯生生地問。
徐忍冬想了想,點點頭。
兩人聊了一會兒。徐忍冬優雅溫和的談吐讓鐘秀漸漸放下警惕,臉上的神色也放鬆下來。大概是因為長久以來都遭受著冷眼和暴力,難得有人跟她好好說話,因此她格外珍惜。
徐忍冬感到她對自己有了些親近之意,於是小心翼翼地把話題繞到那件事上去:“你為什麼不報警呢?”
鐘秀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我那時候隻知道被欺負了,不知道這樣子是會生寶寶的。我平常就一直被人欺負,奶奶總是叫我忍,她說忍一時風平浪靜,所以這一次我也以為可以忍過去……”
她有些恍惚地撫摸著自己的腹部:“可是肚子越來越大,越來越像有喜了,我也感覺不對了。我不敢告訴奶奶,奶奶還一直當我是長胖了,罵我懶。”
徐忍冬沉默片刻:“那你為什麼要生下來?為什麼不打掉?”
鐘秀仰起臉,大大的眼睛裡滿是不解:“‘打掉’?什麼叫‘打掉’?”
徐忍冬道:“我是說……打胎。”
鐘秀歪了歪腦袋,還是沒聽懂。
徐忍冬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鐘秀原來不知道打胎這回事。他下意識地朝供桌望了一眼,立刻明白了這其中的緣由。
鐘秀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對她不管不顧,鐘秀從小是被奶奶一手帶大的。農村老太太自然不知道什麼是性教育,因此鐘秀被人欺負了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更不知道還可以打胎。
直到十月懷胎,瓜熟蒂落,鐘秀偷偷把孩子生下來,大家這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於是紛紛前來指責鐘秀。
從頭到尾,卻沒有人問,到底是誰對這個十來歲的孩子下手。到底是誰在那個夜晚,把一個為奶奶去請大夫的女孩子拖進玉米地裡,犯下了禽獸不如的罪行。
鐘秀聽徐忍冬解釋了打胎的意思,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原來還可以這樣啊。”她又摸了摸肚子,頗為懊惱地道,“早知道,還是打掉他比較好。”
徐忍冬感到口中苦澀,幾乎說不出話來。許久,他問:“你這麼討厭他,為什麼不在他一出生就把它掐死?”
鐘秀突然笑了:“我想過的。”
輕飄飄的四個字,“我想過的”,如同一記重錘,狠狠敲在徐忍冬心上。
徐忍冬正在苦笑,鐘秀又道:“可是看他小小的,皺巴巴的,那麼可憐。還是算了吧,他也沒做錯什麼。”
徐忍冬沉默。鐘秀抬起頭看著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笑著問道:“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麼呀?”
徐忍冬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心中的情緒洶湧而出,他再也無法麵對鐘秀。於是扭頭離開了靈堂。
從鐘秀家裡出來,徐忍冬一個人在鄉間小路上走著。天上星星低垂,土路上沒有燈,隻能靠著晦暗的月光勉強看清道路。兩旁的玉米地被封吹得簌簌作響,讓徐忍冬聯想起了非常糟糕的東西。他加快腳步,離開了這裡。
被冷風吹了一會兒,他終於想起自己的使命。他在村落裡四處尋找,找了很久,卻仍舊一無所獲。
沒有電梯。
鐘秀的夢裡,還是沒有電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慘兮兮的人間真實下一章就結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