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麼多站的洗禮,人們在車廂裡零零落落地靠牆站著,神情冷漠,彼此離得很遠,誰都不相信誰。
在這個一地血泊修羅場一樣的地方,隻有一個人與眾不同,看見寧鴿他們進來了,抬手愉快地打了個招呼。
是個年輕男人,嘴唇很紅,皮膚極白,白到幾乎透亮得看到青色的血管,一雙眼睛很漂亮,漂亮到每個人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賣相一流。
他穿了件寬鬆的暗紅色衛衣,下麵是卡其色褲子,一隻耳朵上帶著黑色的耳釘。
大概是嫌棄地上和座椅上都太臟,他小心地靠坐在車窗的窄沿,雪白的鞋踩著殘破座椅的鋼架。
他跟裴寒他們揚了揚手,笑著出聲,“我剛才就從玻璃門看見你們了,你是裴寒吧?”
裴寒很有名,認識他沒什麼奇怪的。裴寒嗯了一聲。
寧鴿心想,能認識裴寒,看來這不是一個新手玩家,裴寒他們卻不認識他,就不是有名的阿爾法。
車廂裡沒剩下幾個人,看地上的血,這裡應該經曆過一番惡鬥,這人的態度卻熟絡而自然,和彆人緊張的樣子大不相同,讓寧鴿本能地對他有點不太放心。
他卻對寧鴿很好奇,越過裴寒,偏頭上下打量裴寒身後的寧鴿,抬手跟寧鴿也打了個招呼。
“我叫衛決,你叫什麼?”
衛決。寧鴿心想,還聽覺呢。
“寧鴿。”寧鴿簡略地答他。
衛決追問:“是哪個字?唱歌的歌?”
“鴿子的鴿。”
衛決笑道:“原來是隻鳥。小鳥,發現沒有,我們兩個穿的好像情侶裝。”
寧鴿身上穿著正紅色的T恤,和他的衛衣確實是一個色係,但是寧鴿的顏色亮一點,他身上那件是暗紅的,好像凝固了的血。
寧鴿跳過他關於情侶裝的話,問他:“這節車廂怎麼會有這麼多血?”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衛決笑著說,“我一直在一節一節車廂地往後走,剛在這節裡停了一站。”
這也是個聽到陸鐫的廣播,在往車尾走的人。
大概一直在寧鴿他們前麵一節車廂,沒有遇到。
裴寒明顯很不喜歡他“情侶裝”的說法,冷冰冰問:“剛才開門的時候,你為什麼不繼續往前?”
衛決理所當然地說:“還用問麼?當然是等著你們啊,反正都是要去車尾,大家搭伴。”
他從車窗的窄沿上跳下來,看著腳下,小心地跨過地上的血汙,力求不沾臟他雪白的鞋子,自來熟地來到寧鴿他們這邊。
他看一眼歐文,問:“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不等歐文說話,就又自問自答:“算了。路人甲。”
把歐文氣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車廂裡其他人默默地聽著他們幾個聊天,誰都沒有出聲。
旺吉裡很快到了。
列車緩緩停下,車門打開。
車廂頂左右兩邊各有一條燈帶,負責整節車廂的照明,隨著門開的聲音,忽然閃了閃。
寧鴿抬起頭去看時,眼前黑了。
黑得十分徹底,就連車廂前麵的顯示屏都不亮了。
像是停電了一樣。
寧鴿心想,好像真的是全車停電,因為這次就連廣播都沒響。不止陸鐫沒說話,就連會發任務的女聲都沒出聲。
車廂外是全黑的,一停電,車廂內瞬間伸手不見五指。
燈黑的一刹那,寧鴿覺得裴寒第一時間把她拉過去,護在他和車廂壁之間。
寧鴿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環,發現就連手環上一直亮著的時間都沒了,按也按不亮。
這是存心把他們放進完全的黑暗裡。
一片漆黑中,有人出聲問:“怎麼了?”
不過沒有人回答。
車停著,車門開著,燈黑了,在這種狀況下,發出聲音絕對不明智。
寧鴿伸手往旁邊摸了摸,摸到了歐文軟絨質地的外套。
歐文沒有出聲,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沒事亂摸。
人都在。寧鴿放了點心。
吳老師剛剛好像就在歐文旁邊,那個衛決也離得不遠。
寧鴿伸出一隻手,搭著前麵的裴寒。
他摸起來像是後背,應該是背對著寧鴿,麵向外麵。
一陣奇怪的聲響從車門那邊傳來,細微卻清晰,悉悉索索的,十分詭異。
那聲音進了車廂,仿佛停在了門口。
所有人在黑燈的一瞬間,都本能地往車廂壁處退,現在全都大氣也不喘。
進來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那東西也不再發出聲音。
局麵僵持著。
寧鴿心想,按前幾站的規律,停站的時間大多是半個小時,隻有上一站搖計步器,多停了一陣,但是也不到一個小時。
所以不管那東西是什麼,隻要能堅持幾十分鐘,估計就過關了。
寧鴿的手搭在裴寒背上,能感覺到他衣服下的肌肉是繃緊的,像一隻蓄勢待發的豹子,隨時準備著跟黑暗中不知名的東西搏鬥。
車廂對麵發出一聲響,好像是有人絆到了座椅上。
悉悉索索的聲音突然響起,朝那個方向直撲過去。
寧鴿聽見有人爆發出一聲銳利的尖叫,叫聲刺破黑暗,貫穿耳膜。
下一秒就無聲無息了。
空氣中的鐵鏽味比剛才更濃,應該是有新鮮的血腥氣加了進來。
這下沒人敢再發出聲音。
人人都不出聲,襲擊人的怪東西也不動了,它似乎是單靠聲音來分辨獵物的方向的。
這邊這麼安靜,就能隱隱聽到隔壁車廂亂了起來。
就是幾個人剛剛離開的那節搖計步器的車廂,有人在拚命尖叫,有人在到處亂跑。
寧鴿估計,因為那節車廂裡人實在太多了,自從熄燈後,他們就沒有徹底安靜下來。
怪物輕易就能發現他們,攻擊他們,他們也一直在被攻擊,發出各種聲音,也就沒能發現絕對不能出聲,出聲就會引怪這件事。
寧鴿的手在黑暗中淩空摸了幾下,沒有找到想找的東西。
她又把手搭上裴寒的後背,順著他的背一路摸索。
能明顯感覺到裴寒腰背上的肌肉收緊,比剛才更緊張了,以他的性格,估計是在害羞。
寧鴿沒管他是不是在害羞這件事,不客氣地順著他的身體摸過去,摸到了他肩上背著的單肩包的帶子,又順著帶子找到了包。
原來他把包拉到麵前去了,怪不得找不著。
寧鴿摸到包口。
還好,拉鏈沒有完全拉上,還開著一點,不用去拉會發出聲音的拉鏈。
寧鴿悄悄地把手順著小口探進包裡,小心地在滿包冰涼的工具間摸索尋找。
隔壁的動靜越來越慘烈。
很多人都在哭嚎和尖叫,寧鴿從來沒有聽過那種浸透了絕望,好像是從地獄裡傳出來的聲音。
這種壓力太大,有人撐不住了。
一聲低低的啜泣傳進耳朵裡。
是從這節車廂裡發出來的,就在距離寧鴿他們站的位置幾步遠的地方。
聲音雖然輕,卻相當明顯。
靜等在車廂中間的怪物立刻動了。
一陣細碎的聲響飛速地朝這邊過來,在徹底的黑暗中,寧鴿感覺到旁邊有東西掠過。
帶著風,還有一種奇怪的腥氣,有點像金屬的味道,又像水產市場裡的怪味。
那東西動作極快,悉悉索索聲一晃就到了旁邊的角落。
原本躲在角落裡哭出聲的人也意識到它過來了,拔腿就跑,寧鴿聽見,那東西也火速跟著腳步聲追了上去。
這混亂的時候,車廂裡都是逃跑的人的腳步聲和追趕的東西的悉悉索索聲。
就是現在。
寧鴿把終於拿到手的東西輕輕一按,“噠”地一聲輕響。
輕響聲被追逐的聲音掩蓋住了。
漆黑的車廂裡卻立刻亮了起來。
寧鴿手裡攥著一隻手電筒。
手電筒不太大,發出來的光卻比寧鴿料想的還要亮得多,一道白亮的光線直射出來,毫不客氣地照到車廂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