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沒有再去觸碰裴天落, 鬆開扶著他的手,對騎士長說:“我看這孩子和我有緣,如果當年我弟弟沒有夭折, 也該有他這麼大了,我想把他帶回神殿。”
神耀帝國是神權高於皇權的國度,神女說的話比國王頒布的法令還要更有效力。她想要接一個孩子回神殿,騎士長立刻為她安排。
宋如轉向那幾個欺負裴天落的孩童:“孩子們,你們欺淩他人, 是走向迷途的羔羊, 我將引領你們重回神的懷抱。我賜予你們一個恩賜, 與你們而言亦是代價。”
隻見她素白的指尖輕輕一點, 那幾個男孩就開始昏睡。
睡夢裡,他們夢到自己變成了被人欺淩的小傻子,又是拳打腳踢,又是泔水潑臉,還有人對著自己撒尿……不管怎麼反抗都無濟於事, 他們隻能哀求對方放過自己, 那麼絕望, 又那麼無助。
等從昏睡中醒來, 他們全都痛哭流涕, 對著宋如一個勁兒地磕頭:“神女大人!”
宋如:“傷害彆人,就是傷害自己, 早日醒悟吧,孩子們。”
他們猛地扇自己耳光,對傻小子道歉:“對不起, 我們錯了。”
孤兒院的管理者也出來, 向宋如懺悔, “是我們沒有照顧好孩子們,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種事。”
圍觀的眾人全都唱起禱詞,感念神女的慈悲。
係統:【哇塞,宿主你這神棍演的有一套的,唬人可以的。】
宋如邀請傻小子和她一起乘坐馬車,他害怕地不肯,她遞給他一瓶牛奶,溫柔地誘哄:“隻要你坐我的馬車,這瓶牛奶就給你喝哦。”
牛奶的香氣鑽入小傻子的鼻翼,那種濃鬱的奶香,帶著清甜,勾得肚子一陣咕嚕咕嚕地叫喚,他都不知道多久沒喝過牛奶了。孤兒院每次分配的新鮮牛奶,都會被那些壞小子搶走。
他眼睛看不到,卻順著那股奶香味,猛地從宋如手裡拿走牛奶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宋如掏出手帕,幫他擦了擦沾在嘴邊的牛奶。
那手帕很軟,上麵還有淡淡的花香,傻小子不知道那是什麼花。
宋如:“車裡還有麵包,想吃嗎?”
傻小子就這麼被宋如拐上馬車。
三月的天氣,還有倒春寒,街道上有些陰冷,馬車裡卻十分溫暖,馬車中央擺放著取暖爐,是用上好的魔晶製作而成。
傻小子身上有許多傷疤,有的是新傷,有的是舊傷,混合著汙泥、泔水,還有尿液,太多細菌和病菌滋生,在這樣暖和的馬車裡,他身上的傷口哪哪都癢,一抓下去就有膿水流出來。
宋如按住他的手:“彆撓。”
她用棉紗,蘸了藥水,幫他清理傷口。
少女的聲音很輕靈,像是春日山林裡的百靈鳥,“等我學會了治愈術,一下子就能幫你治好那些舊傷,不過那是高階聖術,我還沒有掌握。”
她握著他手的力道很輕,指腹是那樣柔軟,傻小子以前分到過一塊孤兒院裡新烤出來的麵包,一度以為那是世界上最鬆軟的觸感,可宋如的手比那塊麵包還要再軟上許多。
宋如和他以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樣。
孤兒院裡也來過一些貴人,身上噴著濃鬱的香水,說話趾高氣揚,走路的時候戴的那些珠寶首飾總是響的讓人腦殼疼。
她們一碰到裴天落,總是遠遠地避開,嫌棄他散發出來的腐臭味,嫌棄他身上的傷疤,他聽到她們說:“看他的傷口都流膿了,千萬彆有什麼可怕的病菌傳染給我們,快走吧!”
從來沒有人這麼溫柔地給他清理傷口,傻小子忽然有些自卑,把手縮到背後,“我的傷口流膿了,會弄臟你的馬車。”想了許久,他才從貧瘠的大腦裡,搜索出來一句從前聽到的那些孤兒奉承貴人的話,“尊貴的女士。”
穿著破破爛爛的小男孩,極力地想要把自己縮成一團,生怕弄臟馬車。
宋如在他身上,像是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她小時候家裡過的很窮,每次去親戚家拜年,那些家裡的女主人就用嫌棄的目光看著她,“彆坐我家的沙發,弄臟了你賠不起!”
她隻敢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側著大半個身子,不敢坐實了,等爸媽送完拜年禮的這一段時間,能把她渾身上下都坐得發酸。
挺讓人心疼的。
宋如揉了揉裴天落的小腦袋:“叫我姐姐就行。”
裴天落其實已經十四歲了,但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身體沒有正常發育,個子很矮,又瘦又弱,看起來還不到十歲。
由於出生時被強行拔除靈根,損害了他的大腦,智商隻停留在四五歲的模樣。
“姐姐?”他重複一遍這個詞,在心裡思考是什麼意思,過了很久才想明白,這是一個和家人相關的詞彙,“你要從孤兒院領養我嗎?”
他從前一直很羨慕那些被領養的孩子,可永遠都輪不到自己,沒人會想要領養一個傻子。
宋如:“對,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了。”
傻小子忽然抓住她的手,用的力氣很大:“姐姐,我會很乖很乖的,你不要拋棄我,不要把我送回去。”
宋如安撫他:“我不會把你送回去的,神殿不會有人欺負你,孤兒院那些欺負過你的人,都受到了懲罰,是他們做的不對。”
傻小子乖乖地坐好,宋如繼續幫他清理傷口。
神祭日的賜福儀式結束,宋如的馬車回到神殿。
神殿的建築風格和聖堂不同,聖堂恢弘大氣,神殿則更加偏向於迤邐秀美。
大門推開,神殿大堂的壁鐘剛好走到整點,噴泉裡的水如同起舞一般,成群的白鴿從神殿的尖頂飛出,道路兩旁盛開著鮮花,侍女們恭敬地向宋如行禮:“神女殿下。”
宋如一個人的起居室就占了一座小樓,樓外的一麵牆被白薔薇的藤蔓環繞。
這就是傻小子方才聞到的,她手帕上的香味,傻小子忍不住深深地嗅了一口。
宋如把傻小子帶到房間,吩咐侍女給他洗澡,再換一套衣服。
傻小子卻不肯讓任何人碰,最後還是宋如親自動手。
起初傻小子掙紮著不肯進浴桶,就跟宋如以前養的那隻貓一樣,特彆逃避洗澡。
宋如把他的手放進去,“你看,不燙呀。”
小傻子將信將疑地把一隻腿放了進去。
宋如正要幫他脫衣服,就見到他眸子裡閃過紫光。
哦豁,大反派這麼快就醒了啊。
裴天落:“你出去吧,我自己洗。”聲音裡再也沒了先前的拘謹,透著幾分傲慢和養尊處優的矜貴之感。
作為天災的主導者,引領南北兩境和神權對峙的裴天落,當然沒有在衣食住行上委屈過自己,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小傻子對神殿的一切都戰戰兢兢,裴天落卻相當習慣。
趕宋如出去,是因為在他眼裡,宋如隻是他控製的下屬,並不想讓一個卑微的傀儡,看到自己身上的傷勢。
傻小子還在他的識海裡抗爭:“不要姐姐走,姐姐!”
裴天落伸出手揉了揉額頭,“蠢貨,她隻是我的婢子。”
傻小子被宋如養的膽子有點肥,問道:“你是誰呀?”
如果不是怕被天道發現異常,裴天落一定毫不猶豫地吞噬掉這個幼年時的自己,讓他徹底閉嘴。
裴天落的精神仍舊不濟,再次陷入沉睡。
傻小子這時已經洗好澡,穿好衣服,纏著宋如叫姐姐:“我真的有姐姐了?”
他洗乾淨一身臟汙,新換上昂貴衣料製作的服飾,儘管由於時間急,是直接買的成衣,而非請裁縫量身定製,但還算合他的身,藍色絲絨製的襯衣,筆直的黑褲子,再加上一對鋥亮的皮鞋。
就連神殿的侍女都忍不住讚道:“這孩子可真是有一副好相貌,再打上一個領結,簡直像是哪個貴族家的小少爺。”
宋如牽著傻小子的手,把他領到餐桌旁。
晚餐很簡單。
一碗濃湯,是用神耀帝國特有的一種靈菇熬製,裡麵加了濃濃的奶油,清香和奶香奇異地糅合在一起。
一塊烤製的全麥麵包,剛剛從烤爐裡取出來,大麥的焦香撲鼻而來。
一塊煎好的牛排,牛排一麵煎得金黃,肉汁簡直像是要流出來。
還有一盤蔬菜沙拉,菜葉青翠欲滴。
宋如帶著裴天落禱告:“天父在上,感謝您的恩賜。”
傻小子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食物,把桌子上的東西一掃而光。
他不會切牛排,直接抓起一整塊牛排往嘴裡塞,吃的滿臉都是油。
宋如也不製止,等他吃飽了,才站到他的旁邊,教他用哪隻手拿刀,哪隻手拿叉,怎麼樣切牛排。
傻小子跟著宋如教的動作去學,隻不過他眼睛看不見,難免切的亂七八糟,刀叉劃過磁盤那種刺耳聲音,簡直讓侍女恨不得捂住耳朵。
宋如卻誇:“第一次就能切成小塊,已經很棒啦,今天就先這樣吧,下次再學。”
傻小子覺得這一整天都像做夢一樣,躺在又溫暖又柔軟的大床上,他還抓著宋如不撒手,生怕她一走,這場美夢就醒了。
宋如隻好講故事哄他睡覺:“森林裡住著一群小動物,大家都很不喜歡小豬豬,覺得它呆呆笨笨的,誰也不肯帶它玩,有一天狼來了,小豬豬勇敢地趕走野狼,成為所有人心中的大英雄。小動物們都來跟小豬豬道歉,稱讚它的勇敢,小豬豬還交到了好朋友,小狐狸帶它去爬山,小兔子給它送來胡蘿卜……”
傻小子人都進夢鄉了,還拽著宋如的一根小拇指,放在嘴裡吮吸,就像嬰兒吸奶嘴那樣。
係統:【養兒子的即視感啊。】
宋如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關掉房間裡的燈,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她的事還不算完,還要給聖堂那邊的人寫信,繼續催促他們尋找裴天落。
等把一切都忙完,宋如鹹魚癱在床上:“啊——”
綠色的果凍團子,圍著宋如飛來飛去,笨拙地給她捶腿按摩,【宿主辛苦啦!】
宋如:【拿到神女這麼高貴的身份,開局卻得給裴天落當丫鬟,你說前麵那些任務失敗的前輩們,是不是給累的啊?】
係統回憶了一下她們的留言,覺得不太像。不過宿主就是發一句牢騷,它繼續乖巧地給她捏肩,還點上了具有安眠作用的熏香。
宋如黑甜一覺。
第二天,來自孤兒院的一位幸運兒被神女殿下收養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神耀帝國,貴族們紛紛遞上拜帖,想要來看看這個孩子。
騎士長帶來一份文書:“神女大人,這是收養手續,孤兒院那邊說,這孩子還沒有名字,您要為他取個名字嗎?”
剛剛睡醒的裴天落,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他穿著絲絨的睡衣,沒有穿鞋子,在大殿裡四處摸索,“姐姐、姐姐!”
他絆倒在台階上,明明是循著宋如身上的香味找過來,卻怎麼也找不到她,哇地一聲哭出來,“姐姐,你在哪裡?”
“我在。”宋如連忙扶他起來。
這一次,傻小子沒有再像昨天那樣躲著她,反而是撲進她懷裡,委委屈屈地說:“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以為昨天都是夢,為什麼睡醒就沒有姐姐了?姐姐明明陪我一起睡的,我找了你好久,嗚嗚嗚嗚。”
其實小孩子是很純粹的,他們能分辨出彆人的善意和惡意,然後回報。
最開始宋如對他好,因為他沒有被善待過,隻有對於曾經被打罵的恐懼,所以躲開了,對她很防備。
可隨著相處的加深,傻小子明白宋如不是要欺負自己,就是單純的對他好。
他想要同等,甚至加倍,加十倍的回應她的好。也忍不住在她麵前露出真正的小孩子模樣,對她親昵、信任、撒嬌、依賴。
宋如:“孤兒院說你沒有名字,姐姐要給你取個名字,你想叫什麼?”
傻小子嘿嘿一笑,臉上還掛著眼淚,但是笑容格外真誠,“我有名字的呀,我叫傻子,大家都這麼叫我。”
宋如有那麼一瞬間的心疼。
未來的裴天落,成為了一個毀滅世界的大魔王。
但在最初的最初,他其實隻是一個無辜的孩子。
是這個世界負他、是世人負他。
前世在他被聖主利用,接回聖堂之前,一直沒有名字,彆人都叫他傻子。
書裡也沒寫,裴天落在收養文書上,用了什麼名字,這麼細節的事。
這在裴天落的複仇大計裡,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反正隻要他不說自己叫裴天落,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愛叫什麼叫什麼。
總之,取什麼名字都無所謂,因為他絕對不會認可,收養文書上是自己的名字。
宋如卻有了給傻小子取個名字的衝動:“叫宋晏怎麼樣?‘宋’是姓氏,‘晏’是名字,就像我名字裡的‘如’一樣,‘晏如’兩個字組合在一起,是安寧的意思。”
騎士長左手舉過胸前,對她深深一禮,“讚美您的仁慈,真是一個極好的名字。這孩子吃了太多苦,世間待他不公,惟願他在神殿能獲得安寧。”
傻小子跟著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慫……演……”
宋如咬重音糾正他的讀音:“宋、晏!”
傻小子:“宋?晏?”
宋如:“是的,宋晏。”
小宋晏歡快地重複起這個名字,連剛才絆倒在台階上的疼痛都忘記了,在大殿裡跑來跑去的,一遍又一遍地:“宋晏、宋晏、宋晏……我不叫傻子了,我叫宋晏!”
其實剛剛取完名字,宋如就有點後悔了,係統說的對,她的狀態是不太對勁。自從離開楚淵那個任務世界,她越來越不像曾經那個任務機器的自己了。
給小宋晏取這種和劇情根本無關的名字,對於從前的宋如來說,是多餘的事,都判定為加班,她才懶得加班。
現在她卻給小宋晏取了名字。
宋晏這倆字,是她真的想過,要給自己妹妹或者弟弟取的名字。
那時候剛剛開放二胎,媽媽規劃著再給家裡添一位新成員。
宋如興致勃勃地拉著爸爸,給未來的妹妹或是弟弟取名字。
宋如小時候問過爸爸,自己為什麼叫宋如。
老爸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
媽媽說:“他可不好意思說,當時我為你取名字,特意拜訪了一位大師,人家大師給你測字測了好久,最後選了‘茹’字,放進了錦囊裡。你爸不認識這個字,到派出所打開大師給的錦囊,幫你登記名字的時候,直接認半邊,寫成了‘如’。”
爸爸:“我後來又找了一個專門搞國學的老同學問了,人家說那大師取的‘茹’字才不好呢,《詩經》裡有一句是,‘人亦有言,柔則茹之。’茹在這裡什麼意思,受欺負啊,這句話是說,你性格柔弱就會被人欺負。咱家姑娘這麼漂亮,可不能是個柔弱性子,她得保護好自己。老同學說了,我這是錯有錯著,後來的如字反而比先前的好。”
總之,宋如自己的名字,不過來源於一個烏龍。
她小時候特彆羨慕班上那些名字好聽的同學,比如有一個同學叫於紅葉,因為人家爸爸媽媽是在紅葉滿山的香山認識的。
還有一個同學叫陳慕然,因為人家爸爸姓陳,媽媽的名字裡帶個然字,這名字就是爸爸對媽媽表白。
反正都是神仙名字,哪個都比宋如有寓意!
她就格外想給妹妹或弟弟取個好名字。
那段時間宋如天天翻詞典,最後選了“晏如”的意項,至於為什麼姐姐的名字是後一個字,妹妹或者弟弟的名字卻是前一個字,那就得問我爸去了。
不過媽媽工作實在是太忙,生二胎的事不過是隨便提了一嘴,就被她忘在一邊了。
宋晏這個名字,當然也就被宋如塵封在記憶裡。
今天鬼使神差的,宋如就蹦出了這個名字。
可看到小宋晏開心成這樣,又覺得給他取個名字也挺好的。
反正小宋晏隻是一個副人格,一點也影響不到整個劇情的大局。
至於裴天落本人,更加不會在意這件小事。在他看來,宋如被施展了攝魂術,出自靈魂本能的依戀他,怎樣討好他這個主人都不足為奇。
宋如給小宋晏安排好身份、住處之後,又將他送進學校。
其實在書裡,裴天落的副人格並沒有上過學。
祂自己是神主,去跟一幫小孩子學什麼?
至於副人格,對於祂而言,也是用完就扔的工具。
祂根本不需要小宋晏成長。
傻乎乎的,足夠騙過天道就行了。
宋如卻忍不住給這個孩子更多。
他為什麼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樣去上學呢?
是,他是隻有五六歲的智商,但是在現代,像他這樣智力有障礙的孩子,也會去讀特殊學校啊。
他有受教育的權利,或許他這個五六歲的智商,隻是一個起點,以後能通過學習,慢慢變聰明一點呢?
可能他學的很慢很慢,彆人一節課就能學會的東西,他要反複學上幾百上千遍。
但總之,可以去試試吧。
即便,五六歲智商真的是他的終點。
他也可以享受一下學校的快樂時光啊。
難不成就讓小宋晏像書裡那樣,整天被關在神殿嗎?書裡可是有人說過,彆人還以為他是神女的禁|臠。
宋如不想讓彆人那樣誤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