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時候體弱多病,是因為身體機能免疫排斥。每年的體檢,也是為了確定你體內的基因有沒有崩潰。”
蘇慕非清楚地聽見了對方的每一個字,一字一句地,刺入他的心底。
“你是個克/隆人。”
這一刻,蘇慕非覺得自己沉入了無底的深海,令人窒息的冰冷包圍住了他。
寧缺麵無表情地繼續說道:“當初蘇慕非背叛了堂哥。然後……”他的聲音裡染上了痛苦和悲戚,“……堂哥就瘋了。”
寧缺慘笑了一聲,嗓音破碎而喑啞,就像斷片了的磁帶。
“你知道我到的時候,我看到了什麼嗎?堂哥倒在血泊中,而他手上拿著刀子。”
“他殺了蘇慕非——殺死了背叛他的那個蘇慕非。”
寧缺聲音在不住顫抖,仿佛因回憶起了當初而感到無比絕望,“堂哥那時候還在笑著,但笑著笑著,他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他對我說——寧缺,幫幫我,好嗎?”
“他說,他不需要一個不愛他的蘇慕非。他要一個全心全意隻有他的蘇慕非。”
“如果這個蘇慕非不再愛他的話,他寧願毀掉蘇慕非,再重新塑造一個。”
蘇慕非無法呼吸了。他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冰冷的、絕望的、疼痛的東西包圍了他,讓他墜入無止境的深淵。
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卻連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說出口的。
——“你為什麼,要幫他?”
“我怎麼能拒絕他!”寧缺在那端歇斯底裡地叫著,聲音帶了點哭腔,“他是我的堂哥啊!是我人生中見到的唯一的光。他都那樣求我了!我怎麼能拒絕他啊!”
“你永遠都想不到,當時的堂哥是什麼樣子。他是那麼的絕望、那麼的瘋狂、那麼的……”
他說不下去了,每說一個字,都讓他痛徹心扉。這是他人生中最絕望也最黑暗的回憶,直到現在他還看不到任何希望——
寧缺回憶起了那一幕。
他到達時,一切已經結束。他看到寧辰跪坐在一地鮮紅之中,懷裡抱著蘇慕非的屍體。
寧辰坐在那裡,如同鮮血中盛放的罌粟,蠱惑眾生,卻又帶著致命的危險。
他轉過頭來,看著寧缺,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地望著他。
寧辰臉上帶著孩子般天真無邪的笑,寧缺,你來了。
他對他說:寧缺,幫幫我,好嗎?
他委屈地癟著嘴,像一個失去自己最喜愛的玩具的小孩。他說:我的蘇慕非壞了。
寧辰眼睛發亮,期待地問道:你能幫我重新修好嗎?
那樣的眼神。
那樣希冀地注視著他。
寧缺不能拒絕,也不敢拒絕。他看到了堂哥眸底那清晰的瘋狂,和那不顧一切的執拗。
他看著他,宛如看到了人生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宛若溺水之人遇見了自己唯一的喬木。
寧缺擔心,自己一旦搖頭,寧辰的精神就會徹底崩潰。於是他最終,點下了頭。
他知道他終會釀成惡果,卻沒想到這惡果來得如此之快。
寧缺閉著眼,語氣沉重,他對手機那頭的蘇慕非說道:“他說他要培養出一個心裡眼裡都隻有他的孩子,培養出一個永遠都不會背叛他的人。”
“而現在,他成功了。”
——好絕望。
——為什麼會這麼絕望,這麼絕望呢。
蘇慕非將寧缺的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蘇慕非,你是他最成功的作品。”
咣當。
手機無力墜落在地,屏幕裂成了寸寸蛛紋。
電話掛斷,忙音陣陣傳來。
蘇慕非透過那屏幕,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清俊的容貌在碎屏裡映出支離破碎的一塊,顯得光怪陸離而又荒謬可笑。
——和他這個人一樣。
蘇慕非,還有比你更可笑的嗎?
你的人生,不過是一場徹徹底底的笑話。你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成為彆人的替身。
你不過是一個複製品罷了。
蘇慕非在想,這真是一場黑色幽默。
而這麼滑稽而荒誕的玩笑,卻就是他真實的人生。
從始至終,他的世界裡都隻有爸爸一個人啊。爸爸是他一直以來唯一的渴慕,唯一的追求。
而現在,他的世界塌陷了。
——毫無一絲餘地地崩塌了。
他終於知道了。
他所有的愛,所有的掙紮,所有的隱忍——不過是一場早就算計好的鬨劇。
笑話。
笑話。
笑話。
他隻是個笑話。
鮮血從他眼中墜落,染紅了他的雙頰。蘇慕非恍惚間抹了抹眼角,原來傷心到極點,是連淚都流不出來的啊,隻流得出來血。
他的人生。
蘇慕非閉上眼,絕望而又慘淡地笑著。
——真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笑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