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玲瓏將人的腿打斷扔在後山, 後來也注意了一下村裡的流言,發現沒人提此事,便撂到了一邊。
兩個婆子自己是出不來的, 應該是被村裡人救了……當然,這非親非故, 大家都不相識,肯定不是白救。婆子應該給了一些酬勞, 財不露白嘛, 正常人平白得了一筆銀子都不會傻到往外說。
再有, 兩個婆子是被人打斷了腿, 普通人但凡沾上打架鬥毆之類的事情, 都恨不能將自己摘出去,哪有主動提的?
外書房中, 白老爺正在忙。
高玲瓏踏進門,一眼看到邊上的三公子白臨海,比起上次見麵,他臉頰上多了點肉, 衣衫的料子和做工都精致了不少, 小道人似的坐在那兒看書。
“父親, 何事?”
白老爺看到她, 放下手裡的筆:“我送你回娘家,可不是讓你一去不回的。”
高玲瓏振振有詞:“那天我走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 當天趕回, 怕是到家就要回轉。父親既然是為了補償,怎麼就不能多留兩天?再說了,我一個鄉下來的丫頭, 什麼都不懂,在不在府裡其實都一樣。”
其實白老爺也是這麼想的,他不在乎兒媳回娘家幾天,隻要不乾出醜事讓府裡丟臉就行。之所以把人叫來,一來是一去三天時間確實有點長,不能再有下一次。二來,就是蔣巧玉告狀之事了。
“有兩個婆子回來說,你把她們的腿打斷了。”
高玲瓏揚眉:“我?”
白老爺也覺得不可能:“她們是這麼說的。”
“那她們有沒有說為何要跟我去村裡?”高玲瓏輕哼一聲:“巧姨娘一個妾跑來告主母,膽子忒大了。”
白老爺自然問過婆子為何要跟蹤紀歡顏,當時蔣巧玉說是怕紀歡顏回家後丟白府的人。但白老爺不相信,他懷疑她是想對紀家動手,已經派人去告知蔣家夫妻,直言讓他們管好女兒。
“下不為例。”白老爺揮了揮手:“回去吧。”
時隔幾日,再次回到院子裡,高玲瓏率先去了正房。
白臨風腿上的傷已經養得差不多,可以自己下地走動。但他的臉……哪怕用了不少藥膏,還是隔著老遠就能看到滿臉麻子。
“呀,一點好轉都沒,看來是真的毀了容了。”高玲瓏摸著自己的臉,一副慶幸模樣。
白臨風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道:“在我心裡,今日是你回來的最後期限,若是天黑後還不見人,我會讓人去接你,然後給你一個教訓。”
紀歡顏沒少被他教訓,每次都遍體鱗傷,到後來聽到這兩個字都會做噩夢。高玲瓏不動聲色,意有所指地道:“我回來先去了書房見父親,你猜我看到了誰?”
白臨風隨口問:“誰?”
高玲瓏看了一眼蔣巧玉:“巧姨娘的人有沒有打聽外書房的事?你知不知道,三公子已經陪著父親看賬本了?”
三公子今天才去書房的,白臨風整日關在這個院子裡,還真的沒聽說此事。下意識的看向蔣巧玉,見她也一臉茫然,心下咯噔一聲。
蔣巧玉的人確實注意著府裡的動靜,可到現在都沒發現此事。要麼是下人辦事不力,沒有認真打聽。要麼就是父親刻意混淆了視線,不想讓她知道,也是不想讓他知道。
沒有外人,白臨風也不掩飾自己的神情,臉色瞬間就變得難看,抬頭看到紀歡顏麵色如常,氣道:“你在看笑話?在你眼裡,我做不了家主是好事?腦子呢?”
高玲瓏一臉無辜:“我知道這事不好,一得到消息就立刻告訴你了。又不是我把人叫去書房的,你衝我發什麼脾氣?我就那麼像圓滾滾的出氣筒?走了,懶得看你臉色!”
也是回紀家這兩天沒睡好,她得回去歇會兒。
一覺睡醒,天已經黃昏。高玲瓏肚子都餓了,起身祭五臟廟,順便去欣賞一下白臨風的無能狂怒的模樣。
正在穿衣,江娘子湊了過來:“夫人,今天茶水房的秋冬燙了手,新派過來了一個丫鬟。”
這些日子以來,江娘子已經唯高玲瓏馬首是瞻,算是她的人。
如果新丫鬟沒問題,江娘子也不會特意提出來說。高玲瓏嗯了一聲,問:“有什麼不對?”
江娘子聲音壓得更低:“奴婢在這府裡已經二十年,認識許多人,今兒來的丫鬟,容貌有些像二夫人院子裡的一個婆子,我還聽說,那個婆子早年生過一個女兒,但這些年一直沒帶在身邊。那婆子不是二夫人身邊貼身伺候之人,暫時沒人發現此事。”
“我知道了。”高玲瓏坐到妝台前梳頭,順手拿起一雙耳墜遞過去:“聽說你的義女下個月成親,這算是我給她的添妝!”
江娘子頓時眉開眼笑接了,福身道:“奴婢替那不成器的丫頭謝您的賞。”
白臨風正準備用晚膳,看見高玲瓏進門,好胃口瞬間就沒了。其實他已經發現,自己以前對紀歡顏那種誌在必得心思早已不在,看到她很難心平氣和,他不明白自己以前為何非要將這樣一個女人留在身邊……純屬自找罪受。
“怎麼不等我?”
高玲瓏說著,笑吟吟上前:“本來我還想睡會兒,特意起來用晚膳的,畢竟,若是錯過了,入我口的是些什麼東西就不好說了。”
說著,還看向蔣巧玉:“你不陪著一起吃,不怕被毒死麼?”
蔣巧玉當然怕,可是,白臨風那模樣……對著這樣一張臉吃飯,她咽不下去。
“我喜歡重一些的口味,表哥還在病中,我倆口味不符。”
高玲瓏也沒聽她答了什麼,自顧自開吃,吃完了碗一放。
邊上江娘子立刻送上茶水,奇怪的是,往日裡輕柔的她今日放茶杯時動作較大,放在桌上還發出了輕輕的一聲“砰”,似乎對主子有所不滿。她自己也發現了,歉然道:“奴婢手滑,主子恕罪。”
白臨風早就知道江娘子不是好東西,立即道:“粗手笨腳的,滾回管事那裡去。”
高玲瓏出聲阻止:“人又不是神仙,都有出錯的時候,做主子彆太苛刻,大度一點。”
江娘子福身謝恩,退了出去。
這麼一打岔,白臨風茶水就沒送,蔣巧玉見狀,倒了一杯茶遞到他手上:“表哥,鄉下來的人沒規矩,你彆生氣。”
白臨風哼了一聲,心裡帶著氣,端起茶一飲而儘。然後起身就走,仿佛一刻也不願意和紀歡顏多待。
高玲瓏並未喝茶,將他動作看在眼中,不依不饒地道:“你厭煩我了?原先你說過要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沒幾天你就納妾,如今更是連和我同桌一桌都不願意。果然,男人的話靠不住。將人捧在手心時,山盟海誓隨便說,一朝翻臉,恨不能當成是陌生人。”
白臨風還沒說話,蔣巧玉已經道:“你又不是絕世美人,家境又差成那樣。怎麼好意思要求表哥對你一心一意?”
“是他自己說的,哪是我要求的?”高玲瓏冷笑:“說話不算話,跟放屁一樣。”
白臨風不滿:“彆這麼粗俗。”
“就粗俗了,你趕我走啊!”高玲瓏微微仰著下巴,滿眼的挑釁。
白臨風:“……”
他真的想把這個女人攆走,但他心裡也清楚,這女人巴不得離開……不能讓她如願。
“你走啊!”蔣巧玉氣得站起身:“一個鄉下丫頭,和這富貴府邸格格不入,早該滾了。”
高玲瓏抬手就是一巴掌。
蔣巧玉臉頰吃痛,明白發生了什麼後,她氣道:“你又打我。”
“一個妾室,對主母不敬。打你怎麼了?”高玲瓏振振有詞:“沒讓人打你板子,已經是我大度!”
蔣巧玉留下了不少力氣大的仆婦,一直都沒用得上,先前還被紀歡顏打折了兩個,此刻再也忍不住:“來人!”
一群人闖進了門,以江娘子為首的下人上前與之對峙,兩邊一觸即發,眼瞅著就要打起來。白臨風看在眼裡,又急又氣。
就不能好好相處嗎?非得打啊打的,傳出去要笑死人。他一生氣,隻覺胸腔疼痛難忍,剛想張口訓斥,開口時喉嚨一甜,哇一聲吐了血。
這聲音一出,所有人都看了過來,然後屋中一片安靜。
蔣巧玉嚇一跳:“表哥,你這是怎麼了?”
下人們見勢不對,紛紛往外退,有機靈的已經跑去請大夫,也有人跑去外書房報信了。
屋內,白臨風吐完一口,又是一口。後來吐出的血中已經帶上了內臟的血沫沫,蔣巧玉又急又慌,伸手去幫他擦嘴,可血卻越擦越多。
“快來人啊!”
隻一會兒的功夫,白臨風麵如金紙,已經坐不住,癱軟在了床上。
高玲瓏並未上前,冷聲吩咐道:“院門落鎖,隻許進不許出。等父親來了再說。”
白老爺今日都沒出門,用過晚膳準備歇下,明日好早些出門。得知此事後,立刻趕了過來。
他一進門,就聞到了混合的食物酸味的血腥味,下人們滿臉驚惶,紛紛退到角落。床上的兒子焉焉一息,邊上蔣巧玉哭得跟淚人似的。隻有紀歡顏看起來比較冷靜。
“發生了何事?”
高玲瓏上前:“他用過晚膳之後,又喝了一杯茶。我和巧姨娘爭執了幾句。那邊就吐血了。當時院子裡的人全部都在,父親可以隨時審問。”
問罪的事可以放一放,最要緊是先讓大夫救命。
大夫查看過後,麵色複雜:“老爺,這是中毒。不是某種毒粉,而是有人針對公子的方子給他配了相克的藥。”
也就是說,幕後之人是衝著白臨風來的。
蔣巧玉立刻跳了起來,是真的跳了一步,她指著高玲瓏激動地道:“你剛從外麵回來,就出了這事,下毒的一定是你!尤其你還對表哥滿心怨恨,不會有彆人!”
“我沒有。”麵對她的指控,高玲瓏麵色如常,一點都不慌,不疾不徐地道:“我回家這幾天,我自己包括我的家人都沒有去過醫館,父親派人一查便知。”
蔣巧玉激動不已:“一定是你派人去買的。”
“我沒有做過的事情,不是你說幾句就發生了的。還有,那茶是你親自送到他嘴邊的。”高玲瓏看向白老爺:“先解毒,稍後將人抓來審問,下人都還在,總能真相大白。”
白老爺冷靜了下來,問:“病情如何?”
大夫方才插不進嘴,終於輪到自己開口,急忙道:“小的沒有把握能解毒,隻能保證公子蘇醒,還請老爺另請高明,最好快些,省得延誤病情。毒素入體,越是耽擱,對身體的毀損越大,若是解毒太遲,公子興許以後都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說得又急又快,屋中人都被這慌張的語氣影響,蔣巧玉踉蹌一步:“不會的!”
如果白臨風成了廢人,她還有什麼盼頭?
要知道,進門到現在,前天才圓了房……她已經圓房,再沒有退路了!
“父親,快讓人請大夫去啊。”
白老爺頷首,立刻有人退下,他起身:“將方才院子裡的人全都叫到院子裡,我要親自審問。”
臨走前,他又看向高玲瓏:“聽說鄉下有些偏方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手段可以救人,你派人回去打聽一下。”
高玲瓏隨口答應了下來,叫了江娘子過來。
方才白臨風那模樣看著挺凶險,用不著在這上頭動手腳。並且,偏方是對鄉下那些請不到高明大夫的人所吃。白臨風不同,那麼多大夫看過都束手無策,偏方……死馬當作活馬醫罷了。
見她絲毫勉強都無,白老爺麵色和緩了點,卻隻是一點,冷肅著一張臉出門。
茶水房新來個小丫鬟不是秘密,今日白臨風中毒,她中午才來,一來就出事,誰都會懷疑。
而丫鬟似乎也沒覺得能夠瞞過去,有人指認她鬼鬼祟祟,對上白老爺嚴厲的目光,她便低下頭認了罪。
白老爺大怒,讓人打她板子。
板子還沒上身,丫鬟就開始哭著求饒,還沒等白老爺問及幕後主使,她主動招了。
“是……是二夫人讓奴婢做的,老爺饒命啊……”
她一個未嫁的姑娘家,要是挨了打,留下了暗疾或是疤痕,以後嫁了人也會被夫君嫌棄的。
白老爺並未放過,一邊讓人去請二房夫妻,一邊讓人動手。
沉悶的板子聲傳來,白老爺麵色冷沉,高玲瓏站在旁邊看著,並無悲痛憤怒之類的神情。屋內時不時傳來蔣巧玉悲痛欲絕的哭嚎聲。
白二爺不在,江氏被幾個婆子“送”了來,對於丫鬟的話,她隻說自己不知道。
“弟妹,這些年你們二房捅了那麼多的簍子,全都是我來收場,臨風毀了容已經很慘。他就算有對不起你們的地方,可我這麼多年對你們的照顧難道還不能相互抵掉麼?”白老爺滿心憤怒:“你們為何要對他下這麼狠的手?”
他生氣的不是二房對兒子下手這件事,其實他早就知道白臨風是個薄情寡義不孝不悌之人,已放棄了這個兒子。他生氣的是一家子互相下毒手……有話不能好好說麼?動輒就要人性命,這算什麼家風?
江氏一點不怕:“如果這件事確實是二房所為,我也不意外。我能理解老爺的想法。”說到這裡,她眼圈漸漸紅了:“臨平那天挨了板子後,夜裡睡覺時從床上摔了下來,剛剛正好的骨歪了,當時沒找大夫。後來讓大夫來正骨時,大夫說……”她說到難過處,開始哽咽:“本來好好養著不一定會落下暗疾,可重新正過骨後,大夫說他以後會變成個跛子。你對我們的兒子動手,讓我們心痛,我們憑什麼不能還手?”
所以,不衝著白老爺,隻衝著白老爺最看重的兒子,才算是以牙還牙。
高玲瓏麵色一言難儘。
白老爺滿腔憤怒,一揮手將送上的茶水全部揮到地上:“放肆!”
“我就放肆了!”江氏上前幾步,被身邊的人拉住,她卻不管不顧甩開那些人,繼續往前走:“你殺了我啊,您可是家主呢,管著全家人的性命和財物,不容彆人有絲毫錯處,我們在你麵前,都不配為人。你一直看不起我們,認為二房是敗家子。那乾脆把我們全都殺了,眼不見心不煩……”
她越說越憤怒,口水都噴到了白老爺的臉上。
白老爺氣急,一巴掌拍在臨時搬來的小幾上:“二房對我兒子下毒,還下出道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