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學習當然是不快樂的心情占大多數。看到那些複雜的知識點和蜈蚣一樣的公式,我覺得自己像個笨蛋,可是一想到有朝一日能追上你,就又感到開心。
我的朋友們對我開始學習的做法表示理解,然後狠狠嘲笑了我一番,還賭五毛說我絕對堅持不到一個星期。
等那夥人以後有了喜歡的姑娘,我也要這麼笑話他們。”
許熾一邊寫一邊想,絕對不能讓溫瑜看見這些內容,不然他的臉可就丟儘了。最後一句話他寫得格外認真,落筆也更重,寫完後看著“喜歡的姑娘”那五個字,自顧自紅了耳根。
還有就是……和溫瑜清雋規整的楷體字比起來,他的筆跡簡直就像十歲小孩胡亂畫下的塗鴉,歪歪扭扭實在不像話。
她怎麼這麼優秀啊。
許熾歎了口氣,百樂筆在修長手指間靈巧一轉,劃出一道稍縱即逝的弧度。然後他又認認真真補充了一句:“你放心往前走,我遲早會追上。”
*
好不容易熬過了漫長無聊的晚自習,許熾抱著數學書,徑直來到七班教室門口。
其實在把第一章節通讀一遍後,他已經能大致參透這章的知識點。但問數學題是他目前唯一能接近溫瑜的理由,許熾乾脆就挑了章節末尾處練習題裡最難的那道思考題來問她。
她走出教室時帶了驚喜的笑意,彎著嘴角告訴他:“我們剛剛還說起你,你就出現了,真巧。”
許熾垂了眸看她,心底微微一動,低低笑一聲:“說我什麼?”
“說你討人喜歡。”溫瑜想起盧薇薇看見許熾時滿麵震驚的臉,抿了唇繼續問,“找我做什麼?”
“我有道題目不會。”
她接過數學課本,那真是一本非常符合許熾性格的書。這個學期已經接近期末,他的課本卻還是嶄新的,一點折痕都沒有,簡直與剛買來時彆無二致。
第一章節的課後練習題上被寫滿了龍飛鳳舞的草稿,導致題目都被淹沒在黑色的筆墨裡。
在書頁的邊角處還有許多諸如“晚上出去上網嗎”、“今天中午吃什麼”一類的小字和鬼畫符模樣的簡筆畫,明顯是被許熾當成了上課聊天的傳話本。
她把那些潦草的解題步驟瀏覽一遍,抬頭望他一眼:“你是從今天開始學習的?”
許熾點頭,左手插在上衣口袋裡,黑壓壓的影子把她籠罩在陰影裡頭。
——溫瑜差點忘了,許熾在原著裡是個根正苗紅的天才。作者在寫文時一味追求男主角的完美人設,全然忽視了人體機能的正常極限,把許熾塑造成了一個雖然玩世不恭卻頭腦非常聰明的高智商形象,這也是她在結尾時解釋“為什麼從小到大不學無術的男主角能在事業上一路開掛”的原因。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普通學生上了好幾天課才掌握的知識點,他僅僅一天就大致弄懂了,果然不能在虛構世界裡尋找邏輯和真實感。
“這道題目難度比較大,現在快上課了,我應該講不完。”溫瑜欣慰地深吸一口氣,眸光一轉,“你放學後有時間嗎?最後一節課下課和寢室門禁有四十分鐘的間隔時間,我們可以在這段時候討論難題。”
許熾的眸底瞬間就被這句話點燃了。他按耐住雀躍不已的內心,把顫抖的聲線捋平,佯裝出平淡的語氣:“那……我下課後來七班找你?”
“沒問題。”她乖順地點頭,末了又忍著笑說,“你那字,得練練了。”
被她這樣一笑話,許熾的背影兀地僵住,耳根隱隱發燙。他幾乎是落荒而逃,高高瘦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道儘頭,溫瑜定定看他離開,半晌才轉身回到教室。
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們最是八卦,教室門口偷偷摸摸聚了不少人,用大門做掩護圍觀他們。等溫瑜回去後,不約而同地發出一道綿長冗雜的“哇噢——”。
“停停停,請中止你們的所有幻想。”溫瑜被他們起哄得紅了臉,“我們倆隻是朋友。”
眾人滿臉微笑,心照不宣:“嗯嗯嗯,是朋友。”
“許熾也太給力了吧,這個出現的時機簡直絕妙!你有沒有看見盧薇薇那副生無可戀的表情?”夏小寒興高采烈地和她講悄悄話,“她這是什麼運氣啊,之前英語考試被周敏打臉,現在又被許熾打臉,簡直是最慘打臉王,我都有點可憐她了。”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她完全是幸災樂禍的語氣,溫瑜笑著戳了戳夏小寒的腦袋,有些無奈地說:“你呀。”
她閒不下來,為了安撫跳動不已的八卦之心又繼續問:“你們剛才在商量什麼啊?他遞給你的那本數學書上寫了什麼?表白嗎?”
“他來問我數學題。”溫瑜回到座位上,看向她的眼睛,“今晚放學後我得留在教室給他講題,不能陪你回宿舍了,可以嗎?”
她語氣溫和,任誰聽了都難以拒絕,夏小寒又是個心大的女孩子,滿不在意地擺擺手:“當然可以啊!我還可以拖著陸寧一起回去嘛。不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許熾那小子虎得很,你可得小心。”
溫瑜搖頭笑笑,她篤定了許熾不會對自己有彆的心思,畢竟在原作裡,原主一直都是許熾最不待見的那一類人。她現在能和他以朋友身份相處已經很不容易,自然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有進一步發展。
男主角和反派又能有什麼故事呢。
*
許熾怎麼也沒想到,他頭一回這麼迫切地期待下課放學,居然是為了學習。
岑陽看著這個曾經上課不是睡覺就是打遊戲的好友,還有他在課間抽空買的字帖,一邊嘖嘖稱奇,一邊舉起手機,準備照下這曆史性的一幕分享給兩人共同的朋友,嗯,如果能做成表情包就更好了。
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學習中,莫挨老子”。
他們倆坐在倒數第一排的角落裡,岑陽向右轉身拍許熾時,恰巧正對著教室後門。他還沒來得及按下拍照按鈕,就在後門的玻璃小窗上瞥見一雙殺氣十足的眼睛,眸子裡倒映的燈光像兩盞鬼火般飄在半空,可謂十足恐怖陰森。
——正是他們經常遊走於各個教室查課的年級副主任,那個因為總是不苟言笑地板著一張臉而被稱作“活閻王”的男人。
當然,他對付學生的手段也是閻王級彆的。
高中時期最恐怖的事情是什麼?無非是窗戶上悄無聲息出現的一雙小眼睛,硬生生把生活變成了驚悚片。
岑陽欲哭無淚,將攝像頭換成前置給自己拍了張照片,就把這張悲傷的帥臉當作遺照吧。
在岑陽被年級副主任當著全班同學的麵批評教育一頓,並理所當然地沒收手機後,許熾終於等來了心心念念的下課鈴聲。他衝朋友們簡單打了個招呼就匆匆離開,有人目瞪口呆地評論了一句:“太神奇了,熾哥以前去網吧打遊戲都沒這麼積極。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出去時手裡拿著一本……數學書?”
“我一開始也以為眼花了,但是毫無疑問,那的確就是本普普通通的數學書。”
高中生放學後回宿舍的速度總是很快。在終於結束一整天的繁忙學業後,大家都想早早回宿舍呆在溫暖被窩裡,尤其還是這樣寒冷的冬季。
許熾來到七班時,教室裡隻有三三兩兩仍在埋頭苦讀的幾個學生,溫瑜坐在椅子上朝他揮揮手。
原本滿心期待的二人世界化為泡影,他冷冷瞟一眼那些學習中的學生,目光像小刀一樣落在他們身上,盯得眾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來得好快。”溫瑜說著打開數學書,翻到他之前問過的那道題目,“你走以後我把這道題又重新看了一遍,要解開它,必須運用綜合性思維……”
為了不打擾其他同學,她刻意壓低了聲音,原本清泠乾淨的聲線這會兒聽起來軟軟糯糯,像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沒有大風大浪,也沒有懸崖峭壁,就這樣沉靜又緩慢地流淌著。
她邏輯清晰,也不會像老師上課時那樣匆忙往前趕進度,許熾聽到一半時就明白了之後的步驟,但溫瑜講得認真,他不願打擾,便安靜做出聽講的模樣,偶爾抬眼望她一眼。
他之前從沒見過溫瑜學習時候的模樣,也沒想過原來女孩子認真起來也能這麼可愛。
他們隔得很近,許熾甚至能清晰看見溫瑜因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頭與蝴蝶般顫動的睫毛,每一次閉合都輕飄飄拂過他心底,引起軒然巨浪——一種另類的蝴蝶效應。
他不敢瞧她太久,每次抬頭都不過短短一瞬間,卻每次都能讓他心頭微蕩。
“大概思路就是這樣,聽懂了嗎?”溫瑜說完抬起頭,眼神清明通透,“我講題時隻會告訴你大致思路和題目考點,不會巨細無遺地告訴你所有步驟,如果聽明白了,剩下的答案就要靠你自己解出來。”
“嗯。”許熾停下轉筆,“謝謝。”
溫瑜笑了,在原著裡,許熾好像從沒跟彆人說過這兩個字,看來他真是長大了不少。
許熾道謝後便開始獨自攻克這道問題,溫瑜學了一天身心疲憊,不想再給自己平添壓力,於是乾脆放下書拿出一張草稿紙,對照著許熾在紙上開始塗鴉。
少年毫無瑕疵的臉在近在咫尺的距離下被無限放大,她看見他利箭般的眉宇和高挺的鼻梁,然後是抿起的薄唇與線條利落的下巴,毫無疑問是天然的模特。
她雖然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繼續畫畫,手感已大多喪失,但存放在腦海裡的基本規律和技巧卻還是一個也沒忘記。不消多時,原本空無一物的白紙上便被勾勒出少年清雋的麵部輪廓。
溫瑜畫工精湛,即使隻是草草摸魚,而且隻畫出了隱約的輪廓和一雙上挑的細長眼眸,也足以稱得上惟妙惟肖。
許熾對它愛不釋手,他打小就不會說漂亮話,隻能笑著告訴她:“你畫的真好。”
他題目恰好做完,此刻又被勾起了興致,也在草稿紙上以溫瑜為模特,按照她畫了一張肖像畫,畫完後又不好意思地把它遮了起來。
溫瑜挑眉示意許熾把手拿開,在看見那幅畫的瞬間忍不住笑彎了眼。他的水平實在不敢恭維,連幼兒園水平的小朋友都能畫得比他更傳神。
她的眼睛被畫成了古早少女漫畫女主角一樣的銅鈴眼,還在布靈布靈閃著光;鼻子像一個小鉤,或許是鷹鉤鼻的終極進化版本;至於嘴巴……
那兩片花瓣一樣的扇子才不是她的嘴唇呢!
溫瑜盯著它看了很久,半晌才納悶地想,這張下巴尖得可以戳死人的臉就是所謂的直男審美嗎?
許熾難得有些羞,一把奪回草稿紙,沒什麼底氣地威脅她:“不許笑。”
他在她麵前總是和小孩子一樣,溫瑜知道他是因為自己畫工拙劣而感到不好意思。他們倆在某種程度上屬於同一類人,因為良好的出身與家庭教育而形成了強烈的自尊心,而且有她這個擁有多年繪畫基礎的人珠玉在前,許熾就愈發覺得難堪。
“沒關係沒關係,這幅畫很可愛啊。”
她說著把自己的畫遞給他,肖像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溫瑜補齊,但除卻她最開始畫的輪廓和眼睛部分,其餘五官都采用了和許熾一樣的卡通式畫法,素描與卡通結合在一起,顯出幾分不倫不類的趣味——為了不讓許熾太過窘迫,她把自己的畫也變成了稀奇古怪的兒童作品。
最有意思的是,她還很壞心眼地為他添上了一雙毛茸茸的大耳朵,然後用軟綿綿的聲音輕輕安慰:“你看,大狗狗。”
哪怕他是塊冷冰冰的鐵,也被這溫溫軟軟的繞指柔融化了,更彆說許熾從一開始就對溫瑜存了心思。那些尷尬的、羞怯的情緒刹那間消散殆儘,原本想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記得了。
喉結上下動了動,他忍住將她抱在懷裡的衝動,在自己的兒童畫上給她也加上了一對耳朵,然後學著溫瑜的模樣把畫推到她麵前:“貓。”
如果要用一種動物形容她,那一定就是貓吧。許熾想,溫瑜就像一隻陡然出現在夜裡的貓,有著亮晶晶的眼睛和雪白的皮毛,高傲又神秘,偶爾卻又可愛得讓人忍不住親近。
他從前獨自一人在黑暗裡漫無目的地行走,自從遇見了她,他的人生雖然仍然是一片漆黑,卻總算有了一抹亮色,以及努力的方向。
笑意如清泉的波紋從她眼底蕩漾開來,溫瑜眯起稚氣未脫的大眼睛,饒有興趣地把那張草稿紙拿起來:“能把它送給我嗎?當做今晚給你講題的報酬。”
許熾答得不假思索:“給我你的那張。”
*
許熾回到宿舍時,臉上的笑意仍未褪去。岑陽見他手裡握著東西,從床上探出腦袋問:“熾哥,嫂子給你送了啥?”
“嫂子”這個稱呼讓他心情更好,許熾靠坐在椅背上,剛想下意識抽根煙,指尖略微一頓,拿起了放在桌麵上的口香糖。
“一幅畫。”
“她還會畫畫?”又有一個室友從被窩裡竄出來,“多才多藝,我覺得可以。”
淮城一中多的是隻懂得死讀書的好學生,有一兩項特長的人好像真不多。溫瑜總是能帶給他驚喜,歌聲、哈雷、繪畫、作文……每一種特質都是一份珍貴的寶藏。
許熾嚼著口香糖,隻覺得清新涼爽的香氣一股腦竄進心裡。
然後他耐著性子把雜亂的書桌清理乾淨,將那幅畫貼在桌麵上。
貼在一張創可貼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