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養父在世時,溫瑜的家境其實算得上優渥。大家都知道她的父親在幾年前就已去世,如今見這個問題勾起了她曾經的回憶,便也不忍心再追問下去。
其他同學雖然不了解歌劇,但畢竟都擁有最基本的音樂鑒賞能力,都能聽出溫瑜的實力比盧薇薇要強得多,一時間竊竊私語此起彼伏。
“這叫什麼?扮豬吃虎。看盧薇薇以後還怎麼得瑟。”
“既然她比盧薇薇唱得更好,而且表演的時候也不用上台,為什麼不直接讓溫瑜做女主角啊?”
最後這句話戳中了盧薇薇的痛處,她自尊心本來就強,哪裡受得了這些閒言碎語,忍不住紅了眼眶。
“你彆哭。其實你的實力很不錯,水平已經超過了絕大多數同齡人,但要想在表演時不出岔子,還是需要多多練習。機會要靠自己抓牢,世界上比你更優秀的大有人在,稍不留神就會被彆人取代,心存謙卑總不是壞事。”溫瑜歎了口氣,她最怕女孩子哭,“此外,歌劇講究集體合作,而非女主角一個人的獨角戲,每個人的付出都不應該被忽視,也希望你能尊重其他同學,可以嗎?”
她給一個巴掌塞一顆糖,和平常小女生之間的吵架互罵不同,溫瑜連生氣時也有理有據地講道理,柔和的語氣簡直讓人難以生出抵抗情緒。盧薇薇心裡對她哪怕有千萬般怨氣,這會兒也一個字都宣泄不出來。
再說了,理虧的一方本來就是她自己,溫瑜沒有和其他同學一樣嘲諷她就已經很不可思議。在這種情況下,隻要她順著同學們的意思說一句話,盧薇薇這個女主角就肯定當不成了。
她忽然覺得,這個自己一直討厭的女孩好像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壞。
排練不知不覺結束了,經過那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後,七班的排練進度不知為何突飛猛進,每個人都如同被打了雞血一般熱情滿滿,尤其是不久前還像一根枯草那樣毫無生機的女主角盧薇薇。
溫瑜因為要和夏小寒整理道具,比其他人離開得都要晚,範寧寧儼然成了她的小跟班,跑上跑下吭哧吭哧地幫忙。
看著未來的小反派逐漸被拉回正途,溫瑜暗自鬆了口氣。她正有些吃力地抱起裝飾用的彩燈,忽然瞥見一道人影不知何時停在身旁,然後不由分說地把她懷裡的道具奪過一半。
她怎麼也沒想到,來人居然會是盧薇薇。
盧薇薇仍然臭著臉,傲氣十足地望她一眼,連語氣也是熟悉的高傲:“你唱得不錯。還有,謝謝了。”
原來她是來道謝的。
“不用。”溫瑜偏頭迎上她的目光,輕輕勾了嘴角,“加油吧,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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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上次的課後補習成效顯著,溫瑜和許熾經過一致商量決定,於每個單數日在七班一起學習。
許熾雖然平時對什麼都不上心,但一旦當他全神貫注投入某件事情,效率就會比平常人要高得多,就連曾經被老師稱為“天才”的溫瑜也對他的腦袋感到不可思議。
他這次來時帶了杯草莓奶茶,學校裡沒有奶茶店,溫瑜一下就猜出他準是又和朋友們偷偷摸摸溜出學校了。
她沒有立即接下,而是望著許熾被風吹得略有淩亂的黑發問:“‘草莓’用英語怎麼說?”
溫瑜說話時帶了惡作劇一樣狡黠的笑,許熾愣愣看她一眼,條件反射地答:“strawberry,s-t-r-a-w-b-e-r-r-y。”
他不僅說了單詞,還把它完完整整拚了一遍,溫瑜欣慰地點點頭,接下他手裡熱氣騰騰的奶茶,挑了眉笑道:“答對了,恭喜。謝謝你的奶茶呀。”
明明她才是接受饋贈的那一方,這樣反倒顯得接受奶茶是對他答對問題的獎勵。許熾忍不住輕輕笑了,半眯了眼睛笑罵道:“小丫頭片子,古靈精怪的。”
其實他的英語水平不錯,甚至比學校裡大多數學生都要好。與他們在學校裡接受的應試教育不同,許熾父母因為創業原因都對外語十分精通,他從小耳濡目染,又與很多外國人有接觸,早就能在日常生活裡熟練使用英語。
溫瑜在學習與排練的雙重打壓下熬了好幾天,這會兒已經有些累了。奶茶像一股暖流自口腔滑過喉腔與胃,草莓的馨香繾綣於舌尖,她的思緒漫天飛舞,忍不住悄悄想,原來許熾還記得她喜歡草莓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作多情。
許熾看出溫瑜的疲累,不想再拿那些令人頭疼的難題讓她心煩,於是趴在她同桌的桌子上,側過頭說:“我今天晚上不想學習。”
他小半張臉埋在臂彎裡,眼裡含了笑和光,聲音也是近乎撒嬌般輕飄飄的,叫人聽了無法拒絕。溫瑜恍然大悟:“原來這杯奶茶是為了不學習的賄賂啊。”
許熾聞言坐起身,咧開嘴笑了:“我想聽你彈鋼琴。”
*
為了便利學生們進行演出排練,原本緊鎖的琴房處於虛掩狀態,許熾按下燈光開關,瑩白的光芒瞬間填滿整間屋子。
他心情似乎格外好,隨便找了張作為道具的木桌坐在上麵,晃動著兩條長腿朝溫瑜揚了揚頭。
溫瑜走到鋼琴旁落座,語氣輕快地向他搭話:“你們班的街舞怎麼樣了?”
“就那樣唄。”許熾和她一樣,也不喜歡在很多人麵前出風頭,對於被強行拉去表演的事兒一直不大高興,但想要在喜歡的姑娘麵前表現自己的心理遠遠超出了這份不愉快,他雙手撐在身後的桌子上,像個等待誇獎的小孩那樣說,“都沒我跳得好。”
沒想到他還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麵,溫瑜瞬間就樂了,於是順著許熾的意思,帶了點開玩笑意味的語氣說:“你最厲害了。”
他聽出她話裡調侃的意味,卻還是情不自禁揚起嘴角繼續說:“我昨天回去看了你們班《歌劇魅影》的原音樂劇。”
溫瑜從鋼琴黑白鍵裡抬起頭,饒有興致地問:“有什麼感想?”
“俗套的愛情故事。”
“你們男孩子總是對這種題材不感興趣。”她搖搖頭,“就我看來,男主人公的愛太過偏執陰暗了。他默默守護克裡斯汀那麼久,卻從不表露心跡,當她與他人相愛後又突然出現,要求她與自己在一起——可她其實根本不愛他,也沒有理由愛他,愛情並不是隻要付出就會有收獲的東西。”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一番話像鼓點落在許熾心頭,他沒有告訴溫瑜,當他看著男主人公時,會莫名想到自己。
同樣卑微又怯懦,獨自生活在黑暗裡,勉強維持著所剩無幾的自尊,連向喜歡的姑娘表露心跡的勇氣都沒有,隻能把一切情愫埋在心底。
魅影對克裡斯汀告白後遭到了她再直白不過的厭惡與拒絕,他害怕自己也會重蹈覆轍——他是個膽小鬼,不想再失去生命裡重要的人。
腦海裡紛繁複雜的思緒亂成一團,他茫然抬起頭,正好聽見一道清泠悅耳的琴音。
許熾對鋼琴曲毫不了解,因此也聽不出她演奏的究竟是什麼曲目,隻能分辨出這是首舒緩的古典樂。
音符自琴鍵間順著微風淌入耳畔,仿佛一隻柔荑般的手輕輕撫平他心底鬱結,許熾一言不發地看向溫瑜,她微垂了眼眸,嘴角蕩漾著若有若無的笑,躍動的指尖像飛舞的精靈。
忽然溫瑜抬起頭來與他四目相對,接而樂音陡然一轉,由高雅的古典樂變成了首快節奏的童謠。
她似乎更喜歡後者,一邊彈一邊笑彎了眼,脖頸間的發絲被晚風撩起,連帶著沉悶寂靜的室內氣氛也歡快不少。
許熾當即就明白過來,溫瑜敏感地察覺到他的不愉快,他不主動說原因,她便也出於禮貌不去追問,隻是用這首活潑的童謠安慰他。
樂音點亮了沉寂的黑夜,許熾無法抑製劇烈的心跳,目光流連於少女飛舞的指尖。他忽然想起在自己小時候,母親也是這樣坐在鋼琴前彈著童謠哄他開心,她們都是那樣美好又溫柔的人,他不想再錯過了。
能遇見眼前的這個姑娘,他是何等幸運。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當窗外響起一陣悶雷聲時,溫瑜才意識到他們是時候回寢室。
許熾腿一蹬下了桌,走到窗戶前撩起窗簾往外看一眼,有些無奈地轉過頭:“下雨了。”
“我們都沒帶傘。”
冬夜裡的雨水天生透著股刺骨的寒氣,加上冷風像凜冽的小刀割在身上,僅僅是腦補不撐傘走在雨裡的場麵,溫瑜就下意識感到足底發冷,深深吸了口氣。
“怕冷?”他看她微微蹙起的眉頭,低低笑了聲,然後脫下校服外套將其披在頭頂展開,好像撐起一片白色的小帳篷。許熾仍然是吊兒郎當的語氣,劍眉一挑,“今天是許氏自製雨傘首次啟用,溫瑜小姐,你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