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熾這輩子都不會想到, 自己居然也有見義勇為的一天。
那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初夏午後,日影懶洋洋飄在街頭, 連流動的空氣都因為春困變得軟綿綿。他如同往日一樣和朋友們結伴走在上網的路上,忽然聽見有人喊了聲:“快看那個站在樹下的女孩,好像挺漂亮。”
他見慣了漂亮女生, 對街頭偶遇的女孩更提不起興趣, 因此隻毫不在意地瞟一眼朋友說的方向。
那姑娘個子小,皮膚幾近於病態的蒼白,一頭黑發垂下來,整個人顯得朦朦朧朧,好像和他們處在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正低頭看著城市地圖, 臉蛋的確漂亮,可惜扶著拐杖。
不知道誰吹了聲口哨,聲音小小的, 帶了惋惜:“小瘸子啊。”
許熾倦倦地微闔眼簾, 正想把目光挪開, 就見到一道人影倏地從那姑娘身邊跑過,她被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下一秒就被搶走了肩上的單肩包。
那人很快離開,而女孩居然隻是呆呆站在原地,半晌才顫著聲喊:“請等、等一下!”
尾音軟綿綿地發著抖,還用了敬語。
有幾個哥們偷偷笑,怎麼會有這麼愣的人嘛。
許熾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究竟怎麼想的, 可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可能還是會毫不猶豫地追上去,幾乎是一種條件反射。
身後有人用震驚得快要破音的語氣叫了聲:“熾哥!”
許熾沒回頭,隻朝他們揮揮手:“幫我留台機子。”
他體育一向很好,沒費多大力氣就找回了包。等許熾回到原地時,一眼就看到那姑娘,她手裡拿了兩根雪糕,見到他後怯怯伸出手。
“謝謝你,這是給你的。”
許熾笑了:“你就這麼確定我會把包帶回來?”
她膽子真是很小,與他交談時還要下意識後退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不管有沒有追回來,都要謝謝你。你還想要什麼謝禮嗎?隻要不超出我能力範圍……”
“不要。”他把包塞給她,一把接過雪糕,“我急著排位。”
許熾說完就走,身後響起她清脆又微弱的聲線:“真的非常感謝,再見。”
這聲音和雪糕同時融化在他舌尖,又甜又涼——隻不過許熾更在意的是,自己做了好事,晉級賽一定能被好運附體,十連勝不是問題。
嗯,他要拿打野位。
後來許熾因為這頓極度令人窒息的鋼鐵直男操作被朋友們一通調侃,這夥人憤懣得像是自個兒剛離了婚,他這個男主人公倒樂得清閒自在,沉浸在排位連勝的喜悅裡。
想來又覺得有些可惜,他的排位好久沒有這麼順利過,那丫頭說不定是個幸運女神。
——結果第二天上學後,他剛被下課鈴聲吵醒,從持續兩節課的睡眠裡睜開眼,就見到幸運女神坐在自己身邊。
許熾以為自己在做夢,而對方被他突然的起身嚇了一跳,愣了一秒才輕輕笑開,連雙眼都亮了:“你好,我們又見麵了。我叫溫瑜,今天剛剛轉來。”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之前的同桌因為打架被退學了。
名叫“溫瑜”的新同桌雙眼像圓滾滾的鹿瞳,映著陽光把他打量一番,鄭重其事地說:“昨天真是非常感謝,你是個好人。”
好人。
這兩個字像兩滴冰涼的水落在耳畔,許熾低不可聞地笑了笑。
現在誰還會用這麼幼稚的名詞啊,他想。知道許熾這個名字的人數量不少,有人陰陽怪氣地叫他“許公子”,有人心懷畏懼地稱他“校霸”,在多數朋友口中,他又成了“熾哥”。
唯獨沒人說過他是好人。
許熾靠在椅子上斜睨她,嘴角忍不住浮上一抹笑:“我可不是好人。”
按照正常套路,這姑娘應該用充滿柔情的語氣告訴他,自己相信這個曾幫過自己的少年有一副赤誠心腸,然而她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溫瑜又愣了一下,認命般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
他簡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許熾忍不住第二次想,這人也太呆了吧。
簡直讓人想要加倍欺負。
許熾所在的班級大多是頑劣不堪的富家子弟,這會兒忽然轉來一個性格溫吞的小姑娘,頓時就成了全班同學的保護對象。
溫瑜曾出過車禍,腿腳和雙手都受過傷,走路必須要依靠拐杖,年級裡有人暗地叫她小瘸子,許熾聽見一次警告一次,有回甚至跟人家動起手來,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再敢拿這個稱呼笑話她。
她向許熾提起這件事時,兩人正巧在上學路上偶遇,於是並肩上樓。溫瑜一步一步往上挪,他也跟著放慢步子,聽她慢悠悠地說:“謝謝你幫我。但還是儘量不要打架,你如果受傷就糟了。”
她膽子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會說教,許熾聽到最後那句話就忍不住笑,用炫耀的語氣告訴她:“受傷算什麼?我曾經還被刀子砍過呢。”
溫瑜的神情立刻就變了,杏眼圓圓地睜大,纖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眉頭像小鎖那樣皺起來:“這樣不好。”
許熾不知想起什麼,挑眉勾起嘴角:“我還能做更不好的事情。”
話音剛落下,他便把身邊的姑娘攔腰抱起,徑直邁動雙腿上樓。
溫瑜被嚇得緊緊攥住他前襟,不由自主低呼一聲,又輕又軟的身子微微顫抖,直到被放下時還在發著呆,臉頰紅彤彤。
“這叫人力電梯。”許熾愛極了看她被逗弄得害羞的模樣,頓時心情大好,“你上樓太慢了,我無私奉獻幫助同學,是不是得感謝一下?”
溫瑜倉促抬頭與之對視一眼,又像觸了火似的低下頭,不由自主抓緊衣擺,聲如蚊呐:“謝謝你。”
手掌上仿佛還殘留著少女身體柔軟暖和的觸感,許熾垂眸,用舌尖舔了舔乾澀的唇瓣。
明明是他占了便宜。
溫瑜昨夜學到很晚,忍不住在課堂上打瞌睡,直到下課鈴聲響起才迷迷糊糊睜開眼。
許熾閒來無事,用手撐著腮幫子,側過臉偷看她的睡顏,她猝不及防地睜開眼,兩人視線便直直撞上。
他本以為溫瑜會羞得匆忙躲開目光,她卻眉眼彎彎地朝許熾笑笑,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臉頰,慵懶聲線帶了幾分撩人的情意:“你怎麼這麼早就醒了呀?”
這句話結束的瞬間,二人臉色皆是一僵。
*
溫瑜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最後的記憶的確是和許熾躺在床上拉燈睡覺,不知為何一眨眼就見到了這幅古怪的景象。
眼前人與她的新婚丈夫有九分相像,卻並非許熾,而且她現在……正在一間教室裡。
她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腦海中就傳來一道再熟悉不過的女聲:“哎呀,不好意思,時空紋路出了點故障,你被傳送回原來的世界了。”
溫瑜心頭一緊:“那我……”
“彆擔心啦,十分鐘左右就能維修好。”係統還是懶洋洋的語氣,“我也很無辜啊,本來都退休了,還要來收拾爛攤子。”
她無奈應了聲好,將注意力從腦海裡的聲音移開,正對上身旁同桌冰冷淩厲的視線。
他臉上沒有笑意,語氣不悅:“你是誰。”
斬釘截鐵的陳述句。
“我是溫瑜啊。”溫瑜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另一個世界的許熾,他看起來凶巴巴,眉宇間滿是不耐,“你不認識我啦?”
許熾向來沒有耐心,擰眉撲上前將她逼至牆邊,伸手按在牆上。
“你不是。”
作為一個已經結了婚的大姐姐,溫瑜對少年心思揣測得**不離十,她沒感到害怕,反而情不自禁噗嗤笑出聲,也像他那樣用了語氣肯定的陳述句:“你喜歡她啊。”
許熾沒理會她,繼續追問:“她去哪裡了?”
“你彆著急,頂多十分鐘她就能回來。”時隔多年回到自幼生長的世界,溫瑜對一切都生出了隱隱約約的親近感,她絲毫不畏懼跟前陰沉著臉的男孩子,抿著唇笑,“她不知道你喜歡她吧?”
“不關你的事。”
“你這樣怎麼能追到女孩子呢。”她決定懲罰他對自己惡劣的態度,壞心眼地嚇唬,“十分鐘隻是最好的結局,她一輩子都不會回來的情況也是可能發生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許熾冷笑:“那我就把你殺掉,屍體泡在福爾馬林。”
她居然被逗笑了:“你好有想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