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大冬天的跪下去膝蓋都要動壞了,不過倒能借此機會向牧臨川賣一波慘。
陸拂拂大腦飛快運轉著,沒多加思索就拿定了主意。
不跪。
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沒必要為了牧臨川這薛定諤的憐愛而糟蹋了自己的身體。
不能善了又如何,她和大鄭夫人本來就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麵了。
今天她這跪下,說不定牧臨川這小暴君還看不起她呢。
非但牧臨川看不起她,這後宮裡所有人都會知道她是個任人搓揉的麵團兒。難保不會有人趁機來踩一腳。
打定了注意,拂拂腳下紋絲不動,提著食盒看過去,少女眼珠一轉,甜甜地笑起來,模樣謙遜又溫和,像是麵對曾經的傻逼同事一樣,“夫人見諒,剛剛的確是我太過失禮。”
“充華有所不知,”拂拂麵向她,神色鄭重,不卑不亢地指著食盒道,“我是去為陛下送粥的。”
“陛下想吃這粥很久了,方才我一時心急,唯恐耽擱了時辰,粥涼了,到了陛下那兒不好交代,這才忙中出錯,冒犯了充華。”
抬出了牧臨川,一號同事周充華麵色微微一變,忍不住暗罵了一句小.賤.人。以為抬出陛下就有用了嗎?
可是,她還真有點兒慫了。
粥要是真涼了,想到牧臨川那似哭非笑的癲狂模樣,周充華心裡一個寒噤,真不該再為難。
少女看上去像是個恃寵而驕的小美人兒,心裡其實也直冒冷汗。
騙對方牧臨川想吃這粥什麼的……
拂拂心中頓感壓力山大,一滴冷汗順著額頭滑落了下來。
隻能希望這事兒揭過之後,在場的宮嬪不會想起來那這事兒去問牧臨川。
正心裡焦急得要死,頂頭上司大鄭夫人看了她半晌,突然道:“這粥我去給陛下送過去就是了。陸才人且在這兒跪著吧。”
大鄭夫人突然讓拂拂想到了她從前上班的工廠裡一位女同事。
這位女同事,其實也就是個小管理,偏生操著廠長夫人的心,刻薄又不好相處,有事沒事兒就愛在微信給大家灌雞湯,朋友圈陰陽怪氣,傷春悲秋。拂拂以前就沒少被對方刁難,一遇到她就忍不住滿頭大汗。
女人的臉與記憶中的模樣漸漸重合。
這是明擺著叫她跪定了。
陸拂拂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大鄭夫人,心裡偏生起了股倔氣,有些賭氣,自暴自棄地閉眼想。
她不跪,她憑啥跪。
而且她有預感,她這一跪,傳到牧臨川那兒,牧臨川絕不會替她撐腰或找場子。
氣氛在這僵持中逐漸凝固。
周充華臉色有點兒差:“陸才人,你難道還要冒犯大鄭夫人不成嗎?”
倒是二號同事胡美人看了她一眼,訕訕地笑了笑,出言打圓場:“陸才人也是事出有因……今天不如就算了吧。”
拂拂眨眨眼,頓時了然。
大廈將傾之時必有預兆。
鄭家上下被逼自戕之後,大鄭夫人在宮中的威嚴已露出幾分頹勢。
這不,她們自己窩裡都不太平呢。
胡美人似乎有了“脫鄭”,另尋靠山的打算。而大鄭夫人也想借這機會,壓一壓風頭正盛的陸拂拂。
陸拂拂不退讓,大鄭夫人神情微僵,一時間還真不敢拿她怎麼辦。
……
千佛窟內,明燈千盞,星火錯落。
少年穿著件黑色的長袍,孤零零地坐在佛窟內,低垂著眼睫給佛像上色,淡淡地問:“她真什麼都沒說?”
張嵩笑道:“才人的確什麼都沒說。”
牧臨川呼吸一滯,抿緊了唇。
這一次一次試探下去,試探得他都煩了。
少年焦躁地擼了把腕子上的佛珠,冷冷一笑。
後宮裡那些傳聞當然也傳到了他耳朵裡。
實際上,他知道得比陸拂拂還多。
什麼“不過是個解悶逗趣兒的笑話”,又倒如今的“陛下哪怕封了個老頭兒當夫人也不願封她。”
筆鋒陡然一轉。
少年蘸了點兒朱砂色,手腕輕移間,麵前這佛像唇瓣便被他抹了層胭脂。
牧臨川撐著下巴,細細地端詳著眼前這含笑的佛像。
“含笑”是他專門在屍體身上用了鐵絲,從左臉頰一直穿到了右臉頰,扯出來的笑。
憨態可掬,慈眉善目的佛像,唇瓣丹暉i麗,在晦暗不定的燈火下,愈見幾分詭異。
但牧臨川看著卻滿意極了,又信手上了幾筆腮紅,惡趣味地塗得像個猴屁股。
漫不經心地塗塗抹抹著,牧臨川長長的眼睫壓下來。
坦白說。
他一開始的確是將陸拂拂當作個解悶逗趣兒的玩意兒的,順便還能透過她好好看一看嫂嫂。
卻沒想到陸拂拂竟然能在他手下活了這麼長時間,當真是可喜可賀。
如今,劉黃門入了宮,宮中傳言甚囂塵上。處於這傳言中心,陸拂拂竟然還能這麼淡定,則讓他更好奇,更高興,也更……煩躁了點兒。
牧臨川真是奇了怪了。
張嵩瞅著牧臨川的臉色,大膽地開了口:“陛下,老奴倒有個想法。”
“說。”
“老奴覺得,才人或許是吃醋了。”
牧臨川一個哆嗦,手下一抖。
“吃醋了?”他高高揚起眉梢,睜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張嵩道:“宮中這些傳言,陛下想必也聽到了……陛下封了那劉黃門做夫人,卻沒提陸才人的位份……”
牧臨川擺出一副好學的姿態,躍躍欲試:“以愛卿之見,孤該如何是好?”
“自然是提一提陸才人的位份,賞點兒東西下去,再好生安撫一番罷了。”
吃醋了?
心跳漏了一拍,少年蹙起了眉,心下卻越想越覺得這話不可信。
倘若真信了張嵩這話,和自戀狂有什麼分彆?
果然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孩子當真難懂。
他是天子,天子怎麼能猜測小女子的心意。
“既然如此……”少年狀似大方地擺擺手,放下了筆墨,步出千佛窟,“那就依你的意思吧。”
氣氛僵持中。
少女訕訕一笑,輕輕巧巧地往後滑開一步,朝大鄭夫人微微頷首,抓緊機會開溜。
“請夫人容我先去將這粥送給陛下。之後,我再來領……”
罰。
話說到一步,拂拂立馬刹住,換了個說法,“餘下的爭執,請容我送完粥還再來與夫人解釋。”
為剛剛差點兒脫口而出的話,陸拂拂心裡砰砰直跳。
好險。
她剛剛要是不假思索說了“領罰”這兩個字,大鄭夫人定會在這兩個字上大做文章。
大鄭夫人臉上看不出喜怒,淡淡地盯著她看了半晌。
就在陸拂拂加快腳步,準備開溜的刹那間,陡然開了口。
“慢著。”
“陸才人好大的威風。”女人冷笑著,一步一步走近,“竟是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
女人終於被逼急了,發了狠,撕破了往日冷淡矜貴的假麵,這些時日她接連喪妹喪父喪母,神經崩潰就在一瞬之間。
一個眼神,左右宮婢便會意地走上前來,架著陸拂拂的胳膊,迫使她跪下。
陸拂拂心裡咯噔一聲。
心知今天無法善了,抿著唇用力掙紮著一聲不吭。
大鄭夫人緩步走到了陸拂拂麵前,抬起了手。
一陣勁風襲來――
拂拂駭然地睜大了眼。
她竟然要打臉!!
奈何被宮婢架得死死的,不論她如何掙紮都掙脫不開桎梏。
預想之中的疼痛沒有襲來。
陸拂拂大腦一空,眼前一花,麵前好似掠過了一團濃重的烏雲。
緊跟著她落入了一個冰冷又飽含血腥味兒的懷抱。
來人將她腦袋摁得死死的。
她整張臉埋在了對方□□白皙的胸口。
旋即,下頷被人抬起,對上的就是那雙猩紅色的眼眸,猶如冰凍的血。
這一幕幾乎和當初在華林園中的那一幕重合。
少年眼睫微微一顫,看著她剛剛因為激動和倔犟漲紅的臉,勾起個笑來。
然後越笑,聲音越大。
“乾得好。”
牧臨川偏著腦袋,手指緩緩上移,摁在她柔軟的嘴唇上,用力地留下了個青白色的印子。
少年笑得渾身直哆嗦,幾乎直不起腰。
“乾得好。”
這三個字很輕,縹緲得就像霧。
然後就對上了陸拂拂震驚的,像是看神經病一樣的目光。
少傾,牧臨川終於放開了掐著陸拂拂胳膊的手。
少年好整以暇地轉身,麵向了他身後這些比他大出了不少的老婆們。
他這些大老婆、小老婆都沒想到他竟然會突然出現在這兒,各個都駭然變了臉色。
尤其是那兩個宮婢。
大鄭夫人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他身上,眼裡露出恨意、哀婉、失望種種複雜之色。
張嵩遠遠地站在一邊,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拂拂因為激動和不甘漲紅的臉,臉上溫度逐漸褪去,心跳也漸漸恢複了鎮靜,看到了張嵩,她突然就明白了過來。
牧臨川早就站在那兒了,他一直在觀察著她的反應。
拂拂喉嚨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時有些憋悶地鼓起臉。
她就知道這小暴君絕沒有這麼好心。但他這是被害妄想症還是怎麼地,試探來試探去還試探個沒完了。
牧臨川柔情蜜意地問:“夫人這是在做什麼?”
大鄭夫人神情僵硬:“……如陛下所見,妾在治理六宮。”
“陸才人恃寵而驕,以下犯上,目無宮規,衝撞了周充華,毫無悔意。”
“妾不得已――”
這柔婉的態度,使得牧臨川有些意興闌珊。
少年兩扇眼睫覆壓下來。
熹微的日光落在他蒼白的肌膚上,少年骨肉勻亭,骨肉間的起轉承合,走勢變化無不含著點兒脆弱病態之美。
“孤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原來不過如此。”
牧臨川笑意吟吟道:“夫人為孤的後宮如此勞心勞力,孤在此先謝過夫人了。”
言罷,竟然行了個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大禮。
站在大鄭夫人身後的周充華等人呼啦啦又跪倒在地,一個個瑟瑟發抖得宛如小雞仔。
牧臨川細細地打量了一眼鄭夫人,他神情有柔情蜜意的憐惜,有後悔,也有愧疚。
牧臨川槌心長歎道:“夫人又瘦了,唉,是孤不好。”
“孤為人夫,竟然未曾替夫人分憂。倒讓夫人操心勞累至此。”
大鄭夫人神情又僵硬了一分,喉口因為恐懼而發澀:“陛下這是什麼話……這是妾的本分罷了。”
“不如這樣吧。”
少年眉眼彎彎,i麗的眉眼躍動著晨光,烏黑的發梢輕輕晃悠著,幾乎是快樂的,躍躍欲試,又自豪地提出了個建議。
“孤有個絕妙的想法,能解決眼下這困境。”
“不如,”少年笑意盈盈道,“就封陸拂拂為王後吧?”
“陸拂拂是王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與孤並肩。就不存在什麼以下犯上了吧。周充華,你說是不是?”
少年撫掌大笑:“如此一來,阿陸又能協助夫人治理六宮,幫夫人分擔一二。夫人依你看,孤這個提議妙不妙。”
晴!天!霹!靂!
跪倒在地的周充華、胡美人等人俱都抬起頭來,震驚地看著牧臨川。
被點到名的周充華更是抖得渾身如篩糠,連忙稱是。
封王後?!!
遠處的張嵩也傻了眼。
他是慫恿陛下提一提陸拂拂的位份,可哪有直接從一個才人一口氣竄上王後的??
大鄭夫人撲通跪倒在地,臉上褪儘了所有血色:“陛下,這於禮不合……”
牧臨川根本就沒打算征求她的意見,少年徑直走到了陸拂拂麵前。
王王王後?!
我操啊啊啊啊王後???
陸拂拂睜大了眼,驚訝地嘴巴幾乎能吞下一顆雞蛋。
小姑娘的魂魄在這一刻,像是驚悚得要從嘴裡飛出來了。引以為傲的冷靜崩碎了一乾二淨。
這不就相當於,她升級成廠長老板娘了?不不不,升級成廠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