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臨川捧著她的臉,四目相對間,呼吸交融。
少年纖長的眼睫好像扇在了她臉上,他露出個譏誚的笑,循循善誘般地說:“要叫……夫婿。”
少年歪著腦袋,漫不經心地摩挲著她的唇肉,“要不便叫良人?夫主?”
“你說是不是?阿奴?卿卿?”
出了宮稱呼都得改,牧臨川勉為其難地學著尋常人家,叫她阿奴,卿卿。
“來,”牧臨川猩紅的瞳仁轉動,眸子在燈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如同凝血的紅寶石,他翹起唇角道,“叫一個讓孤聽聽。”
拂拂漲紅了臉,汗毛都炸了起來,張了張嘴,徒勞地憋出個“夫”字,就再也憋不出來了。
“夫什麼?”
“夫……”
牧臨川毫不客氣地嘲笑她:“阿奴嘴是被堵住了?”
“連這都不敢說,陸阿奴你沒救了。”
陸拂拂微惱,飛快地低聲道:“卿卿!!”
在大雍朝“卿”算是個較為放肆,且沒大沒小的稱呼。
少年睜大了眼,圓睜的大眼裡飛快掠過了一抹錯愕:“你叫我什麼?”
喊都喊出口了,看著牧臨川有些滑稽的呆愣模樣,拂拂忍不住笑道:“卿卿。”
牧臨川黑臉:“你叫誰卿卿呢?”
陸拂拂:“卿卿,卿卿,卿卿,卿卿。”
少年麵無表情地轉身拉著她往回走:“走,回宮,孤不帶你去了。”
“孤給你臉了還。”
“誒彆!”拂拂急了,慌忙又把牧臨川給拽了回來。
牧臨川眸色陰晴不定地盯著她看了半晌,看得拂拂心裡忍不住打起了小鼓,有些懊悔自己剛剛的急於求成了。
現在叫“卿”這個稱呼是不是……太過冒犯和迫切了?
畢竟她還沒忘記牧臨川還有個白月光顧清輝呢。
少年沉默地看了她半晌,突然道:“算了。”
“算了。”把腦袋往她頭上一磕。
少年郎還未發育完全,但這尖尖的下頜磕在腦門上,酸得拂拂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牧臨川毫不客氣地大笑出來:“孤不嚇你了。”
拂拂有些懵,又有些僵硬,混亂地想。
剛剛牧臨川難道都是在嚇她的嗎?!!
喵了個咪,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少年垂下眼睫,掩去了眼底的冷意。
得寸進尺,恃寵而驕,說得或許就是最近的陸拂拂了。
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擦過了少女的唇瓣,不由一怔。
眼裡的冷意漸漸散去,手指微微蜷曲,又想起剛剛指腹下這柔軟的觸感來,指尖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撓了一下,有些癢。
兩個人都是第一次出宮見識上京的元宵。
少年帝後宛如兩隻剛進城的土包子,走馬觀花地遊覽了一遍,圍觀了一番剝驢投井,植棗種瓜的幻術,又吃了牢丸、八和齏、蟬脯菹、細環餅、桂花蜜藕……飲了酥酪
道旁有人在賣玉梅、夜蛾、蜂兒、雪柳、菩提葉……
牧臨川拿著支撚金雪柳,輕蔑嗤笑:“這東西這麼做工這麼醜?真有人戴嗎?”
拂拂臉色“騰”地漲紅了。
快住口!你沒看到老板臉色都變了嗎?!
和牧臨川走在一起,她覺得好丟臉。
這老板也是個性情中人,不客氣地反唇相譏道:“郎君若是不買那就彆看。”
王宮中哪有人敢這麼頂撞他?
牧臨川一愣,旋即彎腰弓著身子,麵色扭曲,單手捂住了臉,又開始渾身發抖地大笑。
“誰說孤――我哈哈哈買不起的哈哈哈?”
若是在宮中,他這麼笑估計會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但在宮外卻沒人買他的帳,老板更是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目光看著他。
拂拂汗毛直豎,絕望而羞恥地漲紅了臉。
能彆再中二了行嗎?陛下!
眼看牧臨川又要犯病,拂拂惡向膽邊生,一把摁住了少年的腦袋,狠狠地薅了一把牧臨川的頭毛,恨鐵不成鋼地帶著牧臨川一塊兒賠禮道歉。
“實在不好意思,我這夫婿他腦子有點兒問題。”
少年臉上這炫酷的笑容頓時僵住,周身的殺氣微妙得消散了無影無蹤。
在離開攤位之後,牧臨川陰沉沉地看著陸拂拂,殺氣旋即籠罩了她:“敢按孤的腦袋,說孤腦子有病?你膽子不小。”
少女露出個有點兒狡黠的笑:“不是卿卿說的嗎?今日沒有帝後,隻有尋常人家的夫妻。”
夫妻。
少女的嗓音如同山間的清泉,“夫妻”這兩個簡簡單單的字,叮叮當當地撞入了心扉。
牧臨川麵色古怪地理了理自己被薅得一團亂的頭毛,盯著拂拂足足看了半天。
這一路上,拂拂表現得還算鎮定。
少女睜著大大的眼,好奇地左顧右盼。
這還是她第一次逛燈會呢。之前她打算和幺妮去南京夫子廟逛燈會,可惜人太多遂放棄。
至於牧臨川,他幼年一直長在寺廟,長大之後,又被困於深宮,鮮少外出。
一會兒覺得這個有趣,一會兒又嫌棄那個俗氣。
少年一張嘴N吧N吧的,一會兒嫌棄這個一會兒嫌棄那個,可謂走一路拉一路的仇恨。
還拽著陸拂拂毫不客氣地嘲笑,這個少女臉上胭脂塗得太濃,那個少女口脂都塗到外麵去了。
感受到眾人憤怒的視線,拂拂臊紅了臉,生拉硬扯,拽著牧臨川快步走出了眾人的視線。再不走快點,她擔心她和牧臨川會被打。
牧臨川好像找到了樂子,少年\手而舞,大笑連連:“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自然是要玩的儘興了,阿奴,你說是也不是?”
拂拂:……你可閉嘴吧。
小姑娘像是被抽乾了魂魄,雙眼無神,腳步虛浮,有氣無力。
氣鼓鼓地想,她再也不要和牧臨川一起出來逛燈會了。
上元節出來看燈的人多,心懷鬼胎的人也就多了。
拂拂眼睛尖,心裡一沉,忍不住拽了拽牧臨川的衣袖,輕聲說:“你看那邊。”
牧臨川循著她視線看去,目光微微一凝。
不遠處,正上演著一出高門子弟強搶民女的戲碼。
男人一襲寬袍大袖,衣著華貴,臂彎間搭著麈尾,臉上敷著厚厚的一層粉,幾乎快看不清本來麵目。
他身後的仆從個個人高馬大,身強體壯,如鐵塔般伸出手去扯他麵前的少女。
少女似乎是個抱琴的樂伎,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生著一張圓臉,眉眼間稚嫩未散,小姑娘慌亂地睜著眼睛,以目光朝眾人求救,卻無一人敢站出來。
牧臨川麵色淡淡地看著,眼看著小姑娘快被扯上了牛車,哀聲哭泣,依然還無反應。
拂拂睜大了眼。
眾目睽睽之下還有敢強搶民女的?
忍不住道:“陛下,我們去幫幫她吧。”
牧臨川這才好似回過神來,奇怪地問:“幫?孤為何要幫?”
拂拂愣了一下,對上了牧臨川的視線。
少年眸色平靜,半垂著眼事不關己地把玩著手上那隻撚金雪柳。
拂拂舔了舔乾澀的唇角,低聲道:“求求你了。”
牧臨川依然毫無反應。
這般的冷淡,使得拂拂心中躥升出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眼看著就快來不及了,拂拂抿緊了唇,懊惱地推開了牧臨川衝了上去。
他不幫就算了,她來管!求他還白白浪費時間呢!
撥開人群,拂拂走上前,冷聲道:“你放開她。”
眾人微微一愣,不由側目。
那小姑娘止住了哭聲,含著淚光的通紅雙眼,怔怔地看著她。
拂拂看得一個恍神,不由想起來她以前還在KTV上班的時候。
那天好像是半夜兩三點吧,她在走廊過道上遇到了個女孩。
年紀和她一般大,又或許比她大上兩歲,濃妝豔抹,神情冷淡地蹲在包廂外麵抽煙。
她身上這股冷意並非是因為她本性如此,這股冷意說起來更像是一種疲倦和麻木,因為太累,不願意再費心思與人打交道。
她看著女孩指間的香煙,一個橘紅色的黯淡的光點,伴隨著她吞雲吐霧的姿勢,明明滅滅。
細小的煙灰彈落在KTV深紅色的走廊毛毯上。
女孩扯著唇角,笑笑說,她早晚有天也會和她一樣的,陪酒陪睡。
“我不會。”陸拂拂看著她,少女眼珠烏亮,蘊著KTV五光十色的彩球燈,依然冷澈乾淨得叫人心悸。
當時,她便下定了決心,她絕不會變成這樣,也絕不會讓幺妮變成這樣。
那男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嗯?你是何人?”
陸拂拂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了小姑娘麵前,像從前護住幺妮一樣擋住了那少女,冷冷道:“我說你放開她。”
“放開她?”男人目光在陸拂拂身上遊移了一遭。
見她衣著平常,不由冷笑道:“你是何人,也敢在此造次?”
仔細一看,男人約莫四十多歲的年紀了,卻還是將臉敷得像個少年,對方一揮麈尾,施施然道:“我觀這位女郎小小年紀琴技精湛,想請這位女郎回去與之切磋琴技,關你何事?”
男人眉頭一皺,心中不由嫌棄起這賤民多管閒事來,又道:“快快讓開罷。”
他堪堪維持住了幾分風度,傲然道:“否則休怪我失禮了。”
拂拂麵色未變,低著頭幫小姑娘整理好了淩亂的,拉著小姑娘的手就往外走。
“站住。”男人麵色微變,卻依然強撐著這所謂的名士風度,冷聲道,“你可知曉我姓甚名甚?”
陸拂拂握著小姑娘的手繼續往前。
小姑娘腳步一頓。
拂拂疑惑地問:“怎麼了?”
小姑娘咬著唇,怯怯道:“他……他……女郎你彆管我了,快走罷,他看起來家大勢大,得罪不起。”
拂拂一聲不吭繼續走,男人終於繃不住了,看起來快氣炸了,一邊自報家門,說著自己祖父名望如何之重,又說家父官至幾品……
一邊怒斥道:“你這賤民,也敢在此造次?”
“我勸你若是識相,還是快快離去,莫要打擾我與這位女郎高山流水之誼。”
這些官職頭銜聽得陸拂拂雲裡霧裡,總而言之,就算這人再牛逼,也沒王後牛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