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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你是問, 唯你是問,唯你是問。
牧臨川走後,拂拂耳朵邊上像是有成千上萬隻蜜蜂在嗡嗡直叫。
叫得她心裡窩火, 憤怒得恨不得追上去, 狠狠踹那小暴君一腳,再罵道:“去你媽的, 老子不乾了。”
又或許是人處於病中本來就脆弱, 此時此刻更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陸拂拂咬著唇, 一口一個小王八羔子, 地學著她們村裡村婦罵街的光榮傳統, 默默罵了個爽。
雖說如此, 第二天,拂拂還是拖著頭重腳輕的身子,昏沉沉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主持後宮。
為了幺妮,她忍了。
幺妮與牧臨川不一樣。
她是個反複無常的小惡魔, 卻是真心實意地愛護她這個做姐姐的。
女孩兒一口一個姐姐, 變著花樣地朝她撒嬌, 像隻小公孔雀, 轉著圈兒開屏, 得意洋洋地非要占據姐姐全部的目光。
“姐,看我看我。”
“姐!你聽我說話了嗎!”
“姐!姐!姐姐!”
一想到自家妹子,陸拂拂覺得她瞬間就被治愈了。扶她起來,她還能再和牧臨川這小暴君再戰三百回合!
這其實還是她第一次以王後的身份總攝六宮。很不幸這不是她的功績, 主要還是沾了顧清輝的光。初上手難免手忙腳亂,好在有袁姐姐幫襯。袁令宜出生汝南袁氏, 本是高門貴女,有袁令宜耐心地教導,拂拂很快就上了手。
這段時間跟著牧臨川上朝,沒日沒夜地學習看來還是有用的。
拂拂心想,至少男人靠不住,知識都是真的,知識才是力量。
拂拂的憤怒,十之八九都出自牧臨川這狗皇帝的態度。但她並未記恨過顧清輝。甚至,她還很好奇顧清輝的模樣。
這位長樂王妃究竟是何模樣?眼睛長得真的和她很像嗎?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性格怎麼樣?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女性才能收服牧臨川這樣的小瘋子??
再看到牧臨川的時候,牧臨川就不再是牧臨川了。
少年在她眼裡成了一團模糊的什麼東西。
拂拂從他身上一點一點拚湊出了幺妮的,顧清輝,甚至是牧歡的影子。
當看到少年自鳴得意的模樣,無辜的模樣,反複狡獪的模樣的時候。
拂拂心想:那是幺妮。
當看到少年麵無表情地處理政事的時候。
拂拂會想:他從小待在寺裡,顧清輝是個聞名的才女,說不定這些知識都是顧清輝教他的。
當看到少年猩紅的雙眼,大哭大笑,神情癲狂的時候。
拂拂心想:這是牧歡。
牧臨川不再是牧臨川,他在拂拂眼裡,成了一團麵目模糊的影子。
……
對於顧清輝在這緊要關頭入京一事,眾人對此眾說紛紜,扼腕長歎,陛下此舉甚為荒唐,顧清輝既然是長樂王正妃,此番進京定然另有所圖。
然而,就在長樂王妃顧清輝回京三日後,當今天子牧臨川,不顧眾人非議,親至顧家將自己這位嫂嫂迎回了王宮。
這舉動無疑也是把陸拂拂架在火上烤,這位陸王後在顧清輝的映照下一時間黯淡無光,成了全後宮的笑柄。眾嬪妃抻著脖子,好奇地看陸拂拂接下來要作何反應,牧臨川又會怎麼處置他這位新王後。
此時此刻,處於輿論中心的陸拂拂,正陪著牧臨川站在宮門前一道兒迎接顧清輝的到來。
俗語下雪不冷化雪冷,開了春,天氣倒是更冷了。
拂拂本來感冒就沒好全,又被牧臨川拉著站到宮門前迎接他的白月光。凍得臉頰、鼻尖通紅,晶亮的鼻涕直往下掉。礙於王後的身份又不能當眾吸溜鼻涕。
拂拂一個寒戰接一個寒戰,心中絕望地哀歎一聲,這簡直就是折磨。
又看向身邊的牧臨川,對方一點兒都沒有覺得冷的意思。少年今天明顯好好地拾掇了一番,穿著打扮十分騷包。
拂拂心裡鄙夷:孔雀開屏。
過了年,少年個頭兒也躥高了一截,烏發以紅色發帶高高地綁在腦後,海藻般微卷的長發垂在頰側。眉眼細長,熠熠生輝,顧盼間,如流霞飛走,給人以驚心動魄之美。
這一身打扮卻絲毫不顯女氣,笑起來時盈盈動人,不笑時,又顯得俊秀溫和。
左一句,孤今日這身衣服怎麼樣?
右一句,嫂嫂怎麼還沒來。
就在拂拂凍得幾乎快失去理智,揉著鼻子憋噴嚏的時候,牧臨川的白月光顧清輝終於姍姍來遲。
一輛低調的青幔馬車,載著少女駛入了宮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打起車幔的一隻手。
白皙修長,當真指若削蔥。
緊接著,才露出小半張臉。
少女與她想象中的模樣相差並不大,雪膚烏發,蛾眉櫻唇,眼如明月般皎皎生輝,唇很薄,頗有些疏朗冷淡之意。
下了車,顧清輝瞥見守在馬車外的牧臨川,不由微微一愣,臉上露出點兒淡淡的笑意來。
“文殊,你長大了。”
眾目睽睽之下,這位反複無常的少年帝王,垂下了眼睫,眼裡竟然露出點兒委屈之色。如同還在孩提之時那般,堂而皇之地同這位嫂嫂撒起嬌來。
“嫂嫂,你許久未曾來看文殊了。”
顧清輝對於牧臨川的態度不可不謂複雜。
她不傻,當然知道牧臨川對自己有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故而等他年歲漸長,便開始有意無意地與他疏遠了距離,注意著避嫌。
曾經,她也借牧臨川試探過牧行簡的心意,然而……
想到這兒,顧清輝目光不由黯淡了一瞬。
她此番進京是為了輔佐牧行簡成其霸業。
看著少年那不加矯飾的歡欣,顧清輝心中浮現出點愧疚之色。
又強打起精神,莞爾笑道:“都這麼大人了,還撒嬌。”
少年無辜地眨眨眼,i麗的眉眼落了丹綺霞光。上前一步,捉了顧清輝的手,貼在胸前,巧笑嫣然。
“在嫂嫂麵前,文殊永遠隻是文殊。”
顧清輝麵色微微一變,手指不自覺地動了兩下,試著想掙脫開卻沒睜開。
眾人心下一片嘩然,麵上卻儘量眼觀鼻鼻觀心,充當木頭人。
看著少年這無辜恬巧的模樣,顧清輝又頭痛了。
少年牽著顧清輝的手走了一圈,便堂而皇之地緊握著,沒再鬆手,
他目光落在顧清輝稍顯蒼白的臉上,溫聲道:“嫂嫂,外麵冷,我們進殿說話吧。”
拂拂搓著胳膊,雞皮疙瘩都躥了出來。
無語凝噎地想,你才知道外麵冷嗎?她都快凍成冰棍了。
長長的隊伍這才開始緩慢地移動起來。
也正在這時,顧清輝才驚訝地發現,與牧臨川並肩而行的隻有她一人。不是說,他前段時間新封了個王後,愛寵甚之嗎?
顧清輝微微皺起眉,心念一轉,心裡已經明白了個七八分。
文殊行事浮浪,她卻不能陪著他一道胡來。
“文殊。”顧清輝定了定心神,莞爾微笑,以長姐的身份寵溺般地笑道,“聽說你前段時間新封了個王後,甚為寵愛?弟妹在何處?”
牧臨川一愣,這才想起被他早已拋之腦後十萬八千裡之外的陸拂拂來。
少年天子與長嫂說著體己話,身為王後卻沉默地遠遠綴在了身後。
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看到了被凍得麵色通紅的少女。
“哦,”將陸拂拂一把拽過來,少年得意洋洋道,“這是孤今年新納的王後。”
“怎麼樣?嫂嫂,你喜不喜歡?是不是比之前那幾個都不錯。”
言語間,頗有小孩子炫耀自己新玩具的意思。
荒唐。
身後眾宮人們啞然無聲。
心裡齊齊掠過這兩個大字。
一國之後,竟然被當作個玩意兒一樣拉出來向臣妻展示。
王後的威嚴何存??
拂拂這個時候卻沒心思想威嚴不威嚴的,也沒心思去多想宮人們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視線。
她快凍死了,比誰都更迫切地想要入殿。
北風吹得她臉上發僵,鼻涕要掉不掉的。
拂拂哭喪著臉,朝顧清輝微微頷首,並不敢有大幅度的表情和動作。
顧清輝看著她的眼神似乎有幾分複雜,又有幾分歉疚。
“原來這便是弟妹。”
她與顧清輝的這番互動,落在有心人眼裡卻成了另一番光景。她明明是被凍得不敢有大幅度表情,卻成了王後被輕視感到不滿,神情僵硬,麵容冷淡。
之後自然是一番宴飲作樂,也算得上賓主儘歡。宴會還沒結束,牧臨川便興致勃勃地拉著顧清輝離了席。
“刷”――眾嬪妃的的目光齊齊地落在了這位陸王後身上。
拂拂頂著商業化的微笑,輕輕地抿著唇角,接收著來自四麵八方的各異的視線。
終於完成了任務,拂拂長舒了口氣,掂量著自己的身份,拂拂明智地沒有回昭陽殿當電燈泡,而是頭也不回地去了竦睢
動手去摘頭上的發簪,一邊踹了腳上的翹頭履,一邊脫衣服。
往床上一撲。這幾天,她忙得幾乎沒怎麼合過眼。宴會結束後,拂拂累得骨頭幾乎都快散架了。
身陷綿軟的被褥中,拂拂很快就沉沉睡去。
殿外。
“睡了?”方虎頭皺起了眉,攔住了準備進殿通報的宮婢。
與袁令宜交換了個眼神。
“算了,讓她好好歇息吧。”
顧清輝入宮這事兒明日也能再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