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三更了。
郡守府歌舞未休, 徹夜笙簫。
她還沒睡著。
陸拂拂嘴角一抽,兩隻眼睛睜得像銅鈴,耳聽得前廳傳來的動靜, 絕望地看著房梁。
這古代房子的隔音效果未免也太差了點兒!
一個翻身, 蒙上了被子。
三更天約莫是11點到淩晨1點這個時間段。
現在……應該是1點了吧?天知道她明天和王女女還有左姐姐約定了一早上要去逛街,給沙彌和阿妃買料子做衣服的來著。
閉上眼, 深吸一口氣。
沒關係, 她和王女女她們約定在了早上7點, 還有7個小時, 她還能睡7個小時。
像烙煎餅一樣翻來覆去地滾了一會兒。
寅時了。
沒關係, 她還能睡4個小時!
……
快卯時了。
越想越焦慮, 拂拂欲哭無淚地坐直了身子, 抓了抓頭發,崩潰地一陣亂薅。
天都快亮了,還睡什麼睡!
操他媽的, 不睡了。
少女惡狠狠地磨了磨牙,一把掀起被子, 拉著鞋子走到外麵吹口冷風, 冷靜冷靜。
剛邁出幾步, 卻迎麵又撞上了大清早起來操練的曹九人等。
曹九見到她又吃了一驚, 暫緩了步子, “王後今日怎起得這辦早。”
拂拂頂著個熊貓眼,欲哭無淚,幽怨咬牙:“合著將軍您就覺得我每天都該賴床是吧。”
曹九一驚,立即站直了, 俊俏漂亮的眉眼肅然:“臣不敢。”
話還沒說完,倒“噗”地一聲, 沒忍住,亮出一口大白牙,直樂。
陸拂拂愛賴床這事兒,曹九一直以來也是知道的。
王後她晚上睡得晚,早上起不來,跟個那什麼……那什麼夜貓子似的。
剛開始令他吃了不小的一驚,在兩人不曾熟稔之時,那位曾有些年少輕狂的曹小將軍,還曾暗自腹誹貴人果然是舒坦日子過多了,到日上三竿還不起,未免也太……太懶了。
拂拂磨牙:“那曹小將軍你、你是沒見過宅女……”
嗯,雖說是打山區裡走出來的,但在外麵打了這麼多年工,拂拂她該知道的也不少。
雖然一直比互聯網上的潮流慢上半拍。就比如說,人家都已經“乾飯人乾飯魂了”,她還在“藍瘦香菇”。
曹九困惑了:“宅女……是何意?”
正當拂拂摩拳擦掌,好好地不睡覺,精神奕奕地準備好好給他講解一番的時候。
突然,渾身上下汗毛直豎,一顆心無端地狂跳了起來。
這感覺很奇怪,心裡落空,像是被什麼人盯住了一樣。
曹九比她反應更加靈敏,兩隻眼睛像鷹隼一樣早已經猛地盯住了某個地方。
拂拂順著他視線去看,愣住了。
可不被人盯著了嗎?!牧臨川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廊下。
曹九一驚,收斂了輕鬆的笑意,忙整身行禮:“陛下!”
牧臨川他就站在廊下,皮膚是一向蒼白中帶著點兒病態的青,像玉人。又像是空蕩蕩、伶仃孤冷的幽魂。
斜乜著眼睛往這兒看,容色冷冰冰的,眉頭緊皺,眉眼間戾氣橫生。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個時候的牧臨川像是從人世間抽離了出來,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俯視著她和曹九。
冷不丁的,拂拂頭皮就麻了半邊,四目相撞的刹那,兩條腿就軟了。
與此同時,油然而生的還有一股尷尬。
畢竟之前五年沒見了,剛一見麵沒多久,還沒來得及敘舊,牧臨川他又上了戰場。
眼前這身影,這眉眼是如此熟悉,熟悉中又透著陌生。
拂拂躊躇了一會兒,硬著頭皮開了口:“牧、牧臨川……你、你也來遛彎啊。”
牧臨川卻壓根就沒看她,隻看向了曹九,鳳眸裡如有烏雲翻滾,半晌,才開了尊口。
“誰叫你擅離職守的?”
曹九一個激靈,渾身上下繃緊了。
牧臨川垂眸:“回去。”
又麵無表情補充了一句,“這個月月俸沒了。”
曹九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大好青年被嚇得渾身冒汗,也不敢耽擱,立刻回轉了隊伍,繼續操練去。
牧臨川這才看向了陸拂拂,拂拂鼓起勇氣,直視他――
然而,牧臨川竟然又收回了視線,無視了她,直接走走走走了!
越過她直接進了屋。
拂拂怔了一下,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大腦已經快於行動一步,追了上去:“等等!”
並且一隻手還卡在了門裡,堵住了門。被她堵住了門,牧臨川也愣了半秒,他黑白發垂落在頰側,一臉陰鬱不爽地盯著她。
“做什麼?”
“我、我有話和你說。”
不對。
拂拂皺起眉。
好像有哪裡不對。
麵前牧臨川有些不對勁。
他半側著身子,好像是想把自己往陰影中躲。半張臉都隱沒在黑暗裡,模模糊糊的,隻能看到個漂亮的輪廓線條。
那一瞬間,拂拂惡從膽邊生,想都沒多想,下意識地直接伸手去掰牧臨川的肩頭。
指腹一觸及牧臨川的肌膚。
好燙!
拂拂震了一下,被燙得眼皮急急一跳,手指痙攣了一下。
牧臨川卻好像觸了電一般,渾身一個哆嗦,差點跳起來,又硬生生地忍下了,故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拂拂尷尬地放下了手,終於看清了牧臨川躲躲藏藏的整張臉。
他麵色雖然蒼白,但泛著股病態的嫣紅,眉宇間隱約著一股不耐煩。渾身上下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薄薄的布料貼著肩頭。呼吸急促,眸光倒是清明。
黑夜中,他那雙紅瞳,顯得愈發幽深漠然,清晰。
他看她一眼,她一顆心就顫一下。
久彆重逢最尷尬的地方就是在這兒了。
拂拂手指縮了縮。
明明相對無言,不知道說什麼,然而經年累月所培養出來的一些下意識的行為,卻不受控製。
陸拂拂和他大眼瞪下眼,弱弱地問:“你……你臉怎麼這麼紅??”
這紅得不正常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吃了什麼那啥仙藥呢。
牧臨川沒吭聲,隻緊緊地盯著她看,陸拂拂被他盯得汗毛炸起:“你……呼吸好快。你要不要喝點水,歇歇。”
他眸光平靜,呼吸卻又快又急,連帶著她後背好像有火燒,呼吸也急促了不少。
此話一出,室內這微妙的曖昧的氣氛,立刻消失了無影無蹤。
牧臨川呼吸一滯,幾乎不受控製地白了她一眼,牙縫裡擠出幾個咬牙切齒的字:“你現在就出去,我會比較舒服。”
他一說話就喘氣。
明明五年沒見長成從小瘋子長成大魔王了,偏偏嗓音還像雲雀一樣動聽。喘得拂拂手腳都不知道敢往哪裡放。
現在這個情況,不對勁,很危險,很曖昧,像是一不注意就會發生什麼不和諧的行為。
於是陸拂拂果斷地點了點頭:“好,那您慢慢――”
都用上敬語了。
“歇――嗷!!”
頭發忽然被人拽住了。
拂拂怒瞪:“你不是讓我走的嗎!”
被她這一瞪,牧臨川或許也覺得尷尬了。
攥在手裡這一捧黑發就像是流水,很涼快。
他燥熱得渾身難受,必須用儘全部力氣,集中精神,才能鬆開手。
看著牧臨川這春色豔麗如玉女的模樣,拂拂眉心一跳,張張嘴:“你真不會吃了那個藥吧?”
他渾身好像繃緊了,又放鬆下來,若無其事地問。
“你說什麼?哪個藥?”
“就那個藥啊。”拂拂臉色漲紅,猶猶豫豫。
非比她說出來嗎?!
“哪個藥?”
牧臨川不耐煩了。
“就……那個,春……咳咳……□□。”
“……”
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
牧臨川忽道。
他被她氣得不輕,麵色鐵青甚至暫時越過了潮紅。
“我吃的是五石散!”
拂拂神遊天外:“哦哦五石散。”
什麼?五石散???
陸拂拂猛然驚起,盯著牧臨川看了半晌。
結結巴巴地,差點兒咬到了舌頭:“你吃了五石散?真、真吃了?”
五石散這種臭名昭著的東西,據說還有壯|陽的作用,這、這不和□□差不多嗎?
拂拂額頭也開始冒汗了:“你……嗑藥了?”
她雖然學曆不高,知道的也不多,但曆史課還是上過的。
這些所謂的魏晉名士最喜歡吃這種東西,每次吃完都要快步行走“行散”,隻能吃寒食,喝熱酒,穿薄而柔軟的舊衣服。
再加上牧臨川如今這“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的模樣……
怪不得他大半夜不睡覺起來遛彎呢!
拂拂被氣得夠嗆。
本來以為他就是變|態了點兒,壞了點兒,五年沒見,這都學會嗑|藥了!
天|朝子民,唯有嗑|藥無法忍受。
牧臨川皺著眉,嫣紅的薄唇吐露出灼熱的呼吸,看了她一眼,又猛地移開。
他渾身上下的肌膚如今正極其敏感,她目光但是落在他身上,就足夠漫起一陣接一陣的戰栗。
牧臨川明顯是一副躁動不安的模樣,額角猛地一抽,突然深吸了一口氣,一把將陸拂拂推了出去。
“砰”!甩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