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百姓們便熱切地擠在道旁看,人頭攢動。偶有越界的,甲士倒也不鬨,溫和地勸回去了。
最令人吃驚的是,陛下今日一早就來到了城門前,和老百姓一道兒等著了。他身後隻帶了幾個心腹親信,俱都是寬袍博帶,笑意溫和的名士風範。
唯獨這位陛下,一身玄色長袍,高鼻深目,麵色陰鬱蒼白得像個死人,嘴唇倒是嫣紅色的,手腕細伶仃,掛著串佛珠。
仔細一看,竟然還真是一雙紅瞳,一頭烏發裡還夾著幾縷白。
說起來這還是老百姓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皇帝老子呢,忍不住看了又看。彆說這皇帝老子除了斷了一雙腿,渾身鬼氣森森的之外,長得還真俊。
馬車終於駛入了城門,車駕並不如何如何華麗,灰撲撲的,很是簡約樸素。民眾遠遠地看到了這輛青布幔的馬車卻都激動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往前擁著,伸長了脖子想看看這位王後的模樣。
察覺到馬車車速突然變慢,拂拂疑惑地問車夫:“前麵怎麼回事?”
駕車的護衛立即翻身下了馬,低聲說:“陛下在城門前等著王後呢。”
“牧臨川?”拂拂愣了一下,趕緊掀開了車簾。
自然也沒看到護衛略顯驚訝的目光。
竟是直呼陛下的姓名嗎?
拂拂這邊剛打起簾子蹦下車,立刻就被鋪天蓋地的聲浪給砸了個天旋地轉。
四周突然響起了一陣歡呼聲,聲浪一波推著一波,街邊巷口的民眾紛紛向馬車行禮致敬。
萬人空巷,人頭攢動。
雖早作了準備,但拂拂還是忍不住睜大了眼,攥緊了車簾。
在眾人和善的目光下,她眼前一黑,尷尬得幾乎滿臉通紅,忽然就有些站不住了。
又不知道是誰喊了聲王後害羞了,於是民眾的熱情愈發高漲了些,迫切地擠著想要看清王後的模樣。
隻看到馬車前站著個俏生生的小娘子,清麗窈窕,一雙黑寶石般的眸子,灼灼生輝,麵皮薄,此時羞得脖子都紅了個透。
這、這簡直就是社恐死亡現場。
拂拂手足無措,冷汗直冒,心裡不斷深吸了幾口氣,努力扯出個明快的笑意來。
女孩兒這眉眼彎彎的一笑,好似春風拂麵,如大地般淳樸動人,初乳般甜美乾淨。
眾人本以為會看到個雍容嫻靜的王後,卻沒想到眼前這小娘子好似鄰家的小姑娘一般乾淨板正,透著股青澀的慌亂與怯意。
“這便是王後?”
“怎麼?這怎麼就不能是王後了?”
“我是說,這王後年紀看起來也太小了,我還以為王後必是年長雍容的呢。”
“竟是這小娘子勸導陛下向善嗎?”
眾人七嘴八舌,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更有那天真嬌憨的女郎,滿眼期盼,星星眼道:“王後可真好看!”
要說這市井之中最仰慕這位陸王後的當屬這些年紀不大,正是多情爛漫的女郎了。
“聽說王後從前是冷宮棄妃,陛下落了難,更是王後親自把陛下背出來的。相伴在側,不離不棄。”
要說陛下如今這模樣,可是王後一手□□出來的哩。
深吸了一口氣,拂拂故作輕快,硬著頭皮走到了牧臨川麵前。實際上想到自己今天這騷|包的打扮,置身於眾人的視線之下,她簡直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了。
她幾乎已經能想象到回宮之後牧臨川的嘲諷了,可出乎意料的是,頭頂上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動靜。
等了半天沒等到那譏嘲的目光,拂拂狐疑地抬起眼,一眼就對上了牧臨川那雙幽深的紅瞳。
心尖兒又猛地顫了一下。
牧臨川略略掃了她一眼,看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倒沒有多說什麼。
他目光有些躲閃,像是躲避著她的臉,眼皮猛地跳了一下,眼裡浮現出點兒熟悉的羞惱之色,不知道在和誰慪氣。
陸拂拂她當然不會像電視劇裡傻白甜女主一樣,蠢到覺得自己是不是妝化得太醜了。
牧臨川如今這個反應,貌似意味著……
她妝化得還算挺成功的,姑且能稱得上好看吧……
於是,本來就紅的臉蛋此時更紅得幾欲冒煙。
牧臨川深吸了一口氣,若無其事地走到了她身邊。
一向駕輕就熟,能言巧辯,此時此刻卻不知道說些什麼,頓了又頓,才開了口。
“回來了?”
拂拂眨眨眼:“嗯。”
糟糕!!拂拂在心裡哀歎,不能去看牧臨川的臉!
三個多月沒見,麵前這人好像又陌生了點兒。
那雙紅瞳看得她心悸。
越看,她臉就越紅,就像被傳染了一樣,兩人之間的空氣都是灼熱的。
沒辦法,拂拂隻好錯開了視線,去看站在牧臨川身後的親信,這一看不要緊,陸拂拂一怔,杏眼圓睜,又驚又喜,露出個發自內心的燦爛的笑意!
“全常侍?劉黃門?!”
“張中丞?!”
“張嵩!”
站在牧臨川身後的可不是全玨、劉季舒、張秀和張嵩嗎?!
全玨與劉季舒等人早就憋不住了,互相對視了一眼,齊齊行禮喚了聲“王後”,忍不住琅琅大笑 ,亦如昆山玉碎。
張秀還是那個冷淡矜持的模樣,此時此刻,唇角也忍不住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張嵩反應則大多啦,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了。他是在牧臨川幼時就跟在他身邊伺候的,算是看著牧臨川長大的,牧行簡起兵之後,和陸拂拂一樣被牧臨川安排著送了出去。
不過,牧臨川沒想到他當時都為陸拂拂她指出一條生路了,她還不願意走就是了。
牧臨川此番能還於舊都,少不得這位忠心的內侍在後方出力使勁兒。
全玨等人的笑容裡有些許慈愛,有些許欣慰,還有幾許揶揄,竟然有點兒類似於調皮的姨母笑。
陸拂拂被笑得麵紅耳赤,扶著馬車,爬上早已準備好的車架,背影頗有點兒落荒而逃的意思。
斜刺裡卻伸來一隻手。
牧臨川早被抬上了馬車,這個時候正伸著手拉她。
拂拂猶猶豫豫地,將手擱在了牧臨川的掌心,他略一使勁兒,手背上青筋浮起,就將她穩穩當當地拽了上去。
車隊自禦街往宮門駛去。
陸拂拂這個時候也差不多冷靜下來了,收拾好了心情,又逵洲蔚叵瓶車簾,朝道旁百姓們微笑致意。
女孩兒杏眼微彎,笑意和善。
“呀!王後衝我笑了!”有女郎捧著臉雀躍地呼喊。
“哈哈哈哈,做夢去吧你,分明是衝我笑了。”
此時此刻與其說是百姓們仰慕王後。倒不如說“王後”已成了個符號,一個代表著這世間無數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們的符號,一個寒門亦可脫穎而出,亦可掙脫原有的階級束縛的符號。
人們與有榮焉,邁動腳步,好奇地眨著眼睛,不論男女,都自發地追逐著車隊往前跑,女郎們更是牽著裙裳,連跑帶顛,熱得汗流浹背,一直到車隊終於駛入了宮門還不願離去。
曹九怕出了事故,忙拍馬而去,大聲呼喝,眾人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