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 蘭興村。
一大早周江女剛打開籬笆門,正趕上隔壁鄰居顛顛地走了過來,樂嗬嗬道:
“江女, 出門啊。”
周江女笑了一下:“是啊。”
隔壁的伸長了脖子, 皺眉問:“啊呀,這喜勝還沒好呢?”
周江女說:“還沒呢。”
隔壁的直歎氣:“唉, 這都多久了, 喜勝怎麼就出了這事兒呢?可苦了你了, 這一家子活計就全落你一人身上去了。拂拂呢?”
周江女笑了笑:“拂拂打草去了。嬸子, 我先下地去了啊。”
“行、行, 那你先忙啊。”
十多年前, 上麵那位陛下被荊州的那個從王位上攆了下來, 大雍各地兵燹四起。戰火燒到了蘭興村後,又恰逢糧食收成不好,不少村人背井離鄉, 攜家帶口地出走。
周江女和陸喜勝就這個時候出去的。
這一走就是數年。
等到陛下重新登基,天下初定, 村人這才陸陸續續地遷了回來。
前段日子, 陸喜勝架著個□□去修房頂, 人不小心從□□上摔了下來, 所幸沒什麼大事兒, 就是得臥床休養一段時間。
陸家本來就不算富裕,為了給陸喜勝看病,一來二去的,家裡基本就不剩幾個錢了。養家糊口的重擔子全落在了周江女一人身上, 索性還有個女兒在家裡幫襯著。
他們夫妻倆就這一根獨苗,當初生下來取名陸拂拂, 後來被選入了宮裡,從此渺無音訊。已故的先王後倒是姓陸,夫妻倆也不敢瞎想。拂拂沒這麼好命,十有八九是已經沒了,正當夫妻倆認命的時候,沒想到自家失蹤已久的姑娘前幾天突然回來了!!
俏生生地站在家門口,眉眼彎彎,直喊爹娘。
皮膚又白,頭發又黑又長,一看這幾年基本沒吃過什麼苦。
三人抱頭痛哭了這一場,終於安定了下來。
好不容易忙活完了,周江女趕在午飯前回了趟家,衝了點兒玉米糊糊,服侍著陸喜勝吃了點兒東西。
陸喜勝問:“隔壁的剛找你了?”
周江女道:“說了兩句話。就知道沒安什麼好心。”
陸喜勝便不再言語,埋頭呼啦呼啦地吃飯。
周江女一看他這一棍子打不出個悶屁的性格就來氣,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這村子裡不少有多少人在看咱們笑話呢,光知道吃。”
陸喜勝皺眉:“你想得也太多了,人鄰居關心兩句怎麼了。”
周江女不甘心,還欲再說,忽地,陸喜勝端著個碗,皺眉問:“你有沒有聽見什麼動靜?”
夫妻倆側著耳朵聽了一陣,麵色大變。
“馬蹄聲?”
常年逃難在外,這陣聲如雷鳴的馬蹄聲簡直是刻在骨子裡的,這動靜往往意味著血腥的屠戮,聽到這動靜,總要立刻丟下手頭的一切躲起來。
不過如今天下太平了,夫妻倆緊張了一陣子,旋即就冷靜了下來,由周江女走到籬笆門外往外看。
適逢初春,昨日才下了一場雨。
遠遠地就看到十多個甲士從村口策馬而來,那鎧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就連馬也是一副光鮮亮麗的模樣,鬃毛才被雨水衝刷過,油光水滑,肌肉線條漂亮有力。
周江女看不出個好歹來,就是看著眼饞。
幾年前,她逃難的時候有幸吃過一回馬肉,那叫一個香啊。
剛剛這動靜鬨得不少村人都站出來看熱鬨。眾人新鮮地交頭接耳,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些騎士個個風塵仆仆,煞氣凜然,一看就是在戰場上鍛過的,腰側的馬刀是飲過人血的。
一進村,這些人立刻滾鞍下馬清場,驅趕村人往道旁閃躲。
為首的一個明顯是將軍模樣的,手勒韁繩,輕“籲”了一聲,目光四下了一掃,忽然看向了周江女的方向。
周江女一愣。
那將軍已下了馬,快步走過來問道。
“是陸喜勝家嗎?”
周江女唬了一大跳,嚇得六神無主,“是、是,這位軍爺,這是怎麼了?”
那將軍肅容道:“某是在陛下身邊兒伺候的。陛下找兩位好幾年了,可算是找到了。”
“什、什麼?”周江女差點兒咬到了舌頭。
什麼陛下?
那將軍也不多言語,往旁邊一站,身上鎧甲相撞嘩啦直響。
陸喜勝聽見了動靜,也慢慢地挪下了床,扶著門框,愣愣地看。
隻見一輛青布幔的小車從村口駛了進來,車夫一揚馬鞭,下了馬,恭恭敬敬地抬了個人下來。
竟是個約莫二十八九歲的青年。
高鼻深目,寬袍博帶,一雙猩紅的鳳眸,烏發白了大半,垂在腰後。
他半掀著眼皮往村口看。
腿上還搭了塊薄薄的毯子,光看用料便知曉價格不菲。
整個人即便不說話,也氣勢迫人,看得人心裡發怵。
這青年一下車,張口淡淡地問:“找到了?”
立刻有人走賞上前回話:“的確是王後母家。”
那青年遠遠地瞥了一眼,輪椅碾過濕濘的泥土,到了周江女麵前。
“周……”牧臨川嫣紅的唇瓣頓了頓,“外姑?”
周江女腦子裡轟得一聲,像是有小鬼在跳舞。
這這這是陛下?什麼外姑不外姑的?
張嵩這回也跟來了,他看在眼裡,知道周江女是嚇懵了,趕緊笑著打圓場。
問道:“女君可是有個女兒叫陸拂拂的?”
周江女好歹也是見過事兒的,這下終於緩過神來,“是、是有。”
陸喜勝這個時候也過來了,站到了妻子身邊。
牧臨川瞥了他倆一眼,沒吭聲兒。
“這就對了。”張嵩道,“二位有所不知,這已故的先王後,就是二位的女兒啊,陛下找他的姑舅已經好幾年了!!”
夫妻倆一怔,心情立刻微妙了起來。
“陛下……你、你是不是搞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