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沉穩地翻過一頁。
紅毛小公雞:“……可要走也沒你想的那麼容易!”
“我們幫你想了這麼多辦法,犧牲自己的練習時間,陪你練了這麼多天!”
——翻過一頁。
“你現在說走就走,拍拍屁股就這麼算了?”
——翻過一頁。
“欠我們的你拿什麼還!”
——翻過一頁。
紅毛小公雞鏗鏘有力:“我!們!生!氣!了!”
他幾乎是直接抻著脖子看劇本了,一隻手拎著張文達,對著燕隼手裡的劇本念:“啊,我們現在要生氣地欺負你了,具體內容如下,張文達你聽著。”
其他少年隊員完全折服在大師兄瞪著劇本就硬念的威嚴之下。
少年組隊長把臉埋進胳膊肘裡:“……”
“你要給我們每個人當陪練。”紅毛小公雞傲慢地揚了揚下巴,“陪我練燕式巡場跟遠度,陪老二練空中姿態,陪老三練用刃——你有沒有在聽?!”
張文達手腳發軟,有些茫然地低著頭,訥聲說:“你,你們不是本來就擅長這些嗎……”
“好哇!”紅毛小公雞好大一聲咕咕噠,“你還敢挑三揀四!你是不是態度不端正?”
張文達嚇得腦袋一片空白,一個寒顫,不敢說話了。
“我們要用最擅長的東西羞辱你——老五!”紅毛小公雞抬手一指高益民,“平時就讓他一直跟著你!用你完美的心理素質狠狠羞辱他!”
高益民已經提前知道了劇本,但還是好緊張,和張文達縮在一起:“好,好的大師兄!”
“老四!”紅毛小公雞一扭頭,“用你的跳躍狠狠淩虐他!你跳一次他就必須跳一次!跳到一模一樣為止!”
四號少年隊員立刻從劇本裡抬頭,立正:“沒問題大師兄!”
……
紅毛小公雞威風凜凜地點兵點將一圈,簡直要飄上天了,叉著腰一扭頭:“小——”
他隔著墨鏡,迎上小閻王平靜的眼睛。
紅毛小公雞咕咚一聲:“……”
燕隼的墨鏡其實也有點兒故事。
簡單來說,墨鏡是大師兄的。
但大師兄不敢看燕隼。
紅毛小公雞精心給自己挑了耍酷裝備,但他一對上燕隼的眼睛,就想起自己被絆飛的那一天,想起自己在冰上被餘老師戳翻的跟頭。
天才,總是要有些悲情時刻的。
這大概就是他將來叱吒冰壇也無法回首的慘烈往事。
他大概會永遠銘記那一天的夕陽。夕陽下的他,夕陽下的餘老師和燕隼,夕陽下那根戳得他肝顫的手杖,還有夕陽下的冰豆豆……
……總之,一看見燕隼,紅毛小公雞就很害怕。
這種害怕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化,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昨晚他甚至做了個非常離譜且令人毛骨悚然、嚇到掉頭發的噩夢,夢見小閻王就寄生在自己更衣室的櫃子裡,一開門就幽幽地盯著他。
紅毛小公雞被這個噩夢嚇得心驚膽戰,加上背稿子背劇本,到現在頭都還很疼。
疼得賊真實,賊曆曆在目,就跟真掉了一把頭發似的。
綜上所述。
在接受采訪前,紅毛小公雞主動摘下墨鏡,彎下腰,雙手恭敬地戴在了燕隼的臉上。
……
紅毛小公雞謹慎地往更衣室門外看了一眼。
這麼關鍵的一個環節,他就不信餘老師不來控場。
果然,敏銳如他。
已經準確捕捉到了門縫裡閃過的手杖的寒光。
餘老師就在更衣室的門外,大概從一開始就在了——如果他和隊長沒控能製住走向,或者是其他人的反應意外脫離計劃,往任何不可控的方向發展,餘老師就會立刻接手。
其實這段時間,一直都是這樣。
看似哪裡都沒有餘老師,其實哪裡都有餘老師。那本教練手冊裡記錄的數據,比最精密的分析軟件分析出來的還詳儘。
紅毛小公雞足足有十五歲,年紀比所有隊員都大,參加的比賽也比所有人都多,什麼樣的教練都見過——多數時候都不屑一顧。
燕教練那種當然連數落的價值都沒有。
有純粹放養的,這種純靠自覺,要能自己逼自己就玩命較勁,要麼就“快樂花滑天天來,比賽再見古德兒拜”。
有規定嚴格到變態的,這種多半會帶出水準不錯、但完全沒應變能力的徒弟,順的時候拿金牌,不順的時候前十都費勁。
也有那種如沐春風、關懷備至的,隊員的生活訓練一手包辦,教出來的徒弟在賽場上摔個跤都能哭崩了,心態離譜得一塌糊塗。
……他還是第一次見餘老師這種教練,明明一直都在關注他們,偏偏又一句話也不多說,從不過多插手他們的訓練和相處。
他們被允許憑自己的勁兒,摸索著跌跌撞撞長大,也不怕走歪了,因為有人就守在不遠的地方。
隻要有餘老師在,他們就能可勁兒蹦躂、可勁兒往前闖,就敢放開了練想練的東西,就敢梗著個脖子跟記者叫號。
不用怕,沒關係。
你的全部數據都在餘老師那兒隨時更新著呢。
放心練沒問題,隻要餘老師的手杖沒有突然出現,就說明肯定不會傷。
也不用擔心落了哪項基礎——要是你真心大到完全忘了,就會有一個小閻王被餘老師推送起飛,酷酷地雙手插兜向你滑過來了。
不用怕,沒關係。
實在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就閉上眼睛握緊拳頭。一定會有個穿著休閒款外套、清臒瘦削的身影,及時“碰巧”地出現,摸摸每個小狐獴的腦袋,接管一切他們應對不了的局麵。
紅毛小公雞惆悵地吸了吸鼻子。
……嗚嗚好有安全感啊qaq。
要是不會被手杖戳飛就更有了qaq。
什麼時候才能消除這要命的心理陰影啊qaq。
他完全不敢在餘老師麵前放肆,瞬間打蔫接過小閻王,恭恭敬敬放在地上,哢嚓一鞠躬:“大哥。”
“請和我們一起欺負張文達。”
/
到最後,穆瑜也沒有走進那間更衣室。
少年隊員們的度把握得很好,那種相當生硬的“集體欺負人”,沒有半點真正凝重的氣氛。
嚇懵了的張文達會本能地服從,但不至於更緊張——過多的關注和刺激,隻會讓他的狀態雪上加霜。
反而,隻要被不由分說地拽著,逐漸融入正常訓練、正常生活,其他的部分也會隨之悄然回歸正軌。
這個年紀的孩子,有自己的韌勁和霜打不透的生命力。
隊裡的工作,到這時候,才算是終於結束了第一個階段。
穆瑜合上教練手冊,閉上眼休息了一小會兒,探出半邊肩膀,輕輕敲上床下桌的床板。
一個小腦袋立刻冒出來。
小雪團今天穿的是小熊睡衣,棕色的毛絨絨連體小睡衣直接包住了手腳,帽子上還有兩隻小耳朵。
穆瑜笑著伸手:“抱抱。”
小熊的眼睛倏地亮起來,骨碌碌滾進熟悉的懷裡,手腳並用抱住他:“睡覺。”
燕隼最近學會了不少話,“睡覺”這個詞說得尤其熟練。
在家裡,穆瑜工作的時候,小英雄就在上鋪潛伏,隨時準備給去洗手間時的穆瑜打手電筒。
等工作完,隻要輕輕敲床板,就會有一隻小雪團從天而降,掉進懷裡催睡覺。
“一會兒就睡覺。”穆瑜活動了下身體,揉了揉小熊睡衣的帽子耳朵,靠進沙發,“今天開心嗎?”
今天在更衣室外,穆瑜不隻是在觀察小狐獴們的進展。
這也是小雪團第一次獨自和其他人相處這麼久——雖然係統對此的彙報是“宿主在附近的時候,餘雪團小朋友可以感應到宿主的氣息、所以也不完全算獨自相處”,但也是個非常明確的進步。
穆瑜輕咳一聲,暫時壓下有關“餘雪團”的詢問,和係統暗中擊了個掌,把那段錄像放進了絕對保險的秘密文件夾。
小雪團在他懷裡拱來拱去,終於找到抱枕,努力往穆瑜腰後塞:“今天開心。”
他顯然是在學穆瑜剛剛說的話。
——到目前為止,根據係統的實時彙報,如果不反複練習到足夠的數量,餘雪團小朋友還很難一口氣說出五個字以上的連句。
“謝謝。”穆瑜等他把抱枕調整好,碰碰腦門認真道謝,“好舒服。”
小雪團的眼睛又亮起來,舉起兩隻小胳膊,目標是給他揉肩膀。
小熊睡衣的構造決定了舉起來的是兩隻軟綿綿的小熊爪爪,穆瑜輕咳一聲,不斂笑意,配合著彎腰:“哇。”
小雪團喜歡這個字:“哇!”
穆瑜和他一塊兒“哇”了好幾聲,比劃了個拿話筒的姿勢:“餘雪團小朋友……”
餘雪團小朋友立刻神氣地挺起了胸膛。
#至少目前為止#
#五歲的餘雪團小朋友#
#對自己起的名字無比滿意#
#酷#
穆瑜摸摸胸前的小腦袋:“真的要叫這個?”
決定給小雪團改名後,他和係統其實也翻了幾宿字典,挑了不少名字。
……但接受隊員成績下降相關質詢的時候,穆瑜分心看係統的實時轉播,聽見小狐獴們的大哥簡潔沉穩的發言,還是結結實實咳嗽了好幾聲。
餘雪團小朋友堅定點頭,忽然主動從穆瑜懷裡跳下來,伸胳膊彎腰做熱身。
穆瑜輕輕揉了下鼻尖,坐直:“……啊。”
係統比宿主還緊張:“啊啊啊啊!”
1080p高清錄像機飛快就位,不動聲色地開始運轉。
“說話”這件事對燕隼來說是個技能,後天習得、反複練習後掌握,逐漸可以使用,但其實還不完全習慣。
就像不需要跑步的時候,人們更習慣慢慢走。
不需要說話的時候,有些小雪團更習慣徒手扮演火柴人。
更何況這也是家裡每晚睡前的保留遊戲項目。
一隻沉穩的小熊立了個正,舉爪搖晃幾下,曲臂高抬腿跑了幾步,彈起來轉圈圈。
“以後。”穆瑜來翻譯,“比賽,花樣滑冰。”
小熊推拉兩次,堅定握爪。
穆瑜:“也要。”
小熊把爪爪舉到臉邊,彎成兩個圈圈。
穆瑜:“叫。”
小熊字正腔圓:“餘雪團。”
穆瑜:“啊。”
立下豪言壯語的小熊超害羞,飛快從衣服的大號爪爪口袋裡掏出今天小弟們上繳的一大堆糖、一副墨鏡、一份疊得超小用來打小抄的劇本、一根穆瑜找了一整天的鋼筆、一塊非常光滑的純黑色小石頭,一股腦全送給穆瑜。
穆瑜抱住和禮物們一起掉進懷裡的小朋友。
一直以來,他都想做個足夠合格的老師。
因此,他也一直都尊重小雪團的全部選擇。
終有今日,小朋友堅定地告訴他,以後參加花滑比賽也要叫餘雪團。
……他一時不知該怎麼和以後長大成人的餘雪團同學交代。
“係統。”穆瑜支著額頭反思,“我們應該把睡衣換成袋鼠的嗎?”
係統:“?”
“不。”穆瑜修正判斷,“哆啦a夢的。”
係統扛著的錄像機轉過去,和它的宿主一起看著小雪團直奔衛生間門後,嘿咻嘿咻拖出了一隻他們誰也沒發現的麻袋:“……”
離開穆瑜也離開安撫物的燕隼,即使能感應到穆瑜的存在和氣息,其實也並沒那麼有安全感。
這種安全感隻有穆瑜能給,其他人都不行。
即使當上了整個花滑少年組的大哥也不行。
因為要和一群小弟一起排練、一起給老師撐腰,冷酷的雪團足足兩天都沒怎麼靠近穆瑜,焦慮指數一度悄無聲息飆到99.999%。
但燕隼已經習慣了這種狀態,他有自己的辦法來緩解這種焦慮。
——不停收集準備帶回家送給穆瑜的禮物。
負責掃描、確定所屬、並標出物品名稱的係統:“……”
【好記者的話筒毛毛套x1】
【更衣室的凳子腿x1】
【整個食堂最香的大肘子x20(貼心地裹了塑料袋)】
【某個故意刁難餘老師的黑心壞記者未寫完的惡意報道x1】
【該黑心壞記者的衣服兜x2(可以判斷是用刀片分割的)】
【該黑心壞記者的鞋帶x2(可以判斷是用刀片分割的)】
【該黑心壞記者回家的車票x1(上麵畫了超凶火柴人)】
【餘老師摸過的葉子x39】
【餘老師踢到的小石子x27】
【欺負張文達畫的火柴人x100】
【紅毛小公雞的紅毛……】
“啊,宿主。”係統可以作證,最後這個不關小雪團的事,“這是昨天晚上,他們排練的時候。”
穆瑜那天也留在辦公室沒有回去,原以為小雪團會悄悄回來睡,天亮了也沒有等到。
少年隊員排練結束以後,就各自回了寢室。
冷酷雪團留下自己繼續練習那兩句話。
因為實在太想家、太想老師,絕對不會哭的冷酷雪團自己跟自己抱成一小團,緊緊抱著穆瑜留下的劇本,睡在了更衣室的櫃子裡。
一隻被迫熬夜、背了一堆莫名其妙東西的紅毛小公雞,發現自己的至尊墨鏡忘在了更衣室,打著哈欠摸黑來拿。
然後在櫃子裡摸到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又在幽暗的月光下,迎上一雙冷冰冰的黑眼睛。
冷冰冰的黑眼睛睜開就會說話:“我叫餘雪團。”
紅毛小公雞“媽呀”一嗓子,連滾帶爬地衝出更衣室,堅定認為這隻是一場噩夢,並在關門時夾掉了好大一撮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