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熒幕上的錄像放完了。
療養院的家庭放映室內,小小的房間有個很大的屏幕, 下來是一張大理石茶幾和一排蒙著綠絲絨布的沙發, 俞適野和溫彆玉正挨靠著坐在上邊。
自看完以後, 溫彆玉就有些怔怔的, 他似乎有些冷, 不自覺地朝俞適野靠近了, 緊接著, 就被俞適野抱入懷中。
這麼近的距離,什麼反應也沒法遮掩。
俞適野能夠感受到溫彆玉身體在發顫,他聽見溫彆玉的聲音,溫彆玉正在低低地對自己發問, 問的是安樂死的例行詢問:
“他說, 他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
俞適野輕拍溫彆玉的背脊,隨後回答他:“知道。”
溫彆玉又動了嘴唇, 他的腦袋亂哄哄的, 這幾個問題和回答一直循環在他的大腦之中。
“這是他本人的意誌……”
“是。”
“病痛使他飽受折磨……”這一句,溫彆玉的聲音有點抖。
“是。”
……
不知為什麼, 溫彆玉突然想起了爺爺,雖然維持著開朗的樣子, 但真實地衰落、痛苦, 沒有人幫助就什麼也做不了的爺爺。
很久很久沒有出現的玻璃好像又出現了,聳立在他麵前, 上邊凝結了一層朦朧的白霧,隔絕著他對外界的感知……
“彆玉, 你在害怕嗎?”
俞適野的聲音很清晰地傳到溫彆玉耳朵裡。
唯獨俞適野,隻有他的聲音,能像紮穿一層紙那樣,輕而易舉地穿透屏障。
溫彆玉恍然大悟。
“我……是的,我原來在害怕。”
“彆怕。”
俞適野按住了溫彆玉的後腦,讓他靠在自己的胸口,俞適野告訴懷中的人:
“這不是一個可怕的過程,這是一個通向安寧的道路。”
他懷中的人顫了顫,接著,俞適野聽見溫彆玉的微帶沉悶的聲音:
“小野,你怕嗎?”
“當時有些怕。”
“現在呢?”
“這是安德烈意誌的貫徹,是安德烈為自己尋求的解脫,他是抱著睡一個好覺的想法,去做這一切的。”
俞適野先說了這麼一長串,才在最後,牽牽嘴角,露出些自嘲的笑:
“……我全都明白,但我還是有些怕。死亡總是讓人害怕的。”
所以……
他抱著溫彆玉的手臂更加用力,錄像播出了他最漂浮的時日,其中藏有他最堅定的意誌,他在心裡,告訴自己,也告訴溫彆玉:
我不會讓你體會這些恐懼的。
俞適野給了溫彆玉一些時間,在差不多的時候,他輕柔地、甚至帶點玩笑的告訴溫彆玉:“難受的話就哭吧,我會安慰你的。”
縮在懷中的人先是點點頭,接著搖搖頭。
“我還好……就像你說的,這是他的選擇,是他意誌的貫徹。我有些害怕和難受,可是害怕和難受隻該是我的,這是一個很平靜的結尾……這也是你想告訴我的,是嗎?”
這是世界的本質,有黑與白,但並非所有都是黑白對立。
一如失敗孕育成功,恐懼滋生堅強,隻要再添加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東西,本來對立的雙方就能碰撞出神奇的火花。
溫彆玉仿佛跑了一次長跑。
他感覺疲倦,但疲倦隻存在於身體上,他的大腦額外清醒,跟含了一整把薄荷片似的。
他終於想起了關於當時的更多的東西,他來找俞適野的情況……真是神奇,在看錄像的時候,他一點兒也沒有想起這些,可明明來到這裡之前,他還對此耿耿於懷。
“我在想,”溫彆玉微微迷惑,“當時我為什麼沒能走上去。明明我看見你兩回了,我猜到你接了個很重要的電話,我一開始完全不認為載你的人和你有關係,我在咖啡店裡直到最後都認為你會來見我……就像考試的大題目,我的所有解題思路都是正確的,可我粗心大意,缺乏自信,最後答錯了。”
“如果這是錯誤的代價,這個代價太大了。如果是現在……”
溫彆玉說到這裡,慢慢歇了聲音。
俞適野問他:“現在怎麼樣?”
“如果是現在,我一定會在看見對方抱你的時候就走上去,直接麵對你,問你是不是已經忘記我了。可能這種行為不夠道德,可能隻是出來社會這麼多年,被客戶拒絕出了厚臉皮……”溫彆玉若有所思,最後看向俞適野,“可我還是會這麼說。現在的我更加相信我自己。更加相信你愛我。”
“如果是現在——”俞適野同樣接上話,他摸摸眼角,笑了,“我就相信自己看見你了。”
沒有太多的安慰的話語,氣氛甚至意外的有些輕鬆。曾發生在另一人身上的痛苦,他們都感同身受;當痛苦之餘的成長隨之降臨的時候,快樂便是藏在黑巧克力裡的酒心。
看完了錄像,也該從這裡離開了。
俞適野帶著溫彆玉去了另外一個地方,那是一家花店,他在這家花店裡紮了一束紫玫瑰。熟悉的街景隱約喚起了溫彆玉的記憶,接著,他想起來了:“我們去日本之前,你有一次一聲不吭地出了國,你是來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