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暗未暗,湖藍和魅紫混做一處,遠方還有些微金紅點綴,溫彆玉漸漸走入其中,變成風景裡的一道剪影。
俞適野望著人的背影,心忖:
這家夥,好像做什麼都細致耐心,不緊不慢。
真奇特。
從這天開始,每一天晚上跑步,俞適野都會遇到溫彆玉,有時候早點,有時候晚點,兩人也不說話,就是一同跑著,跑完之後,溫彆玉總會把自己的東西分給俞適野,有時候是水壺,有時候是毛巾,完全省了俞適野跑步之外的準備。
準備的時間一晃過去,校運會揭開帷幕。
三千米長跑是壓軸項目,在下午的挺後麵,短跑則是開胃菜,被安排在很前邊。好歹一起練了這麼久,俞適野決定先去看看溫彆玉的賽場,結果站在跑道上左看右看,眼看著短跑都要結束了,就是看不到人影。
他略帶疑惑地扯了個同班同學過來,問:“班長呢?”
同班同學突然被俞適野問到頭上,還挺受寵若驚,知無不言:“班長在跳高區域!”
“他去跳高區域乾什麼?不比賽了?”俞適野自言自語。
“班長報的項目就是跳高啊,現在正準備比賽。”
俞適野腦袋上冒出了三個問號。
原來溫彆玉報的項目是跳高。
不是。
既然他報的是跳高,那他練那麼久的跑步,乾什麼?
他滿頭霧水來到跳高區域,因為在旁邊折騰了太久,他來到的時候,跳高比賽已經開始,溫彆玉剛剛跑到跳杆之前,他不太確定是否和溫彆玉的視線對上了,但溫彆玉確實朝他的方向掃了一眼。
隨後,溫彆玉背對跳杆,高高躍起,他麵向天空的時候,輕盈如同飛起來了。
居然……還有點帥。
跳高結束,不出意外,溫彆玉得到了第一名。
俞適野剛想走開,溫彆玉已經應了上來,並對他說:“謝謝你來給我加油。”
俞適野:“不客氣。”
溫彆玉:“待會的長跑加油。”
“第一是我的。”俞適野隨口回答,說完了,還是把自己納悶的事情問了出來,“既然你運動會報名是跳高,那為什麼一直在練跑步?”
溫彆玉麵無異色:“為了鍛煉身體。”
“哦……”
“不然你以為呢?”溫彆玉反問他。
“為了鍛煉身體。”俞適野左思右想,也覺得隻能是這個理由了。
跳高結束不久,三千米開跑。
俞適野守住諾言,從開局領跑到最末,在半個班級聲嘶力竭的加油聲中,一騎絕塵地衝過終點線,引來更加劇烈的歡呼。
隻有一點小小的意外……
他跑得太激烈,胃裡翻江倒海,為了不吐在眾人麵前,他跑過了終點線也沒停,無事周圍一群湧向他的人,直接衝出包圍圈,衝到廁所裡,對著水池,全吐出來了。
吐完了,胃舒服了些,喉嚨卻又跟點了把火似的,燒得難受,還有嘴裡,黏糊又酸苦,惡心得俞適野又是一陣乾嘔。
他狠狠將水龍頭拎開,剛才漱口,外頭傳來一陣喧囂笑鬨,有人要進洗手間了!
不行,不能被人看見這種狼狽的樣子!
俞適野警覺地直起身體,本能伸手去抹嘴角的水漬,正要端正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時,喧鬨的聲音在門外停了。
有人說:
“廁所怎麼壞了,走走走,我們去另外的地方吧。”
俞適野:“……?”
他略帶疑惑地等了一下,隻等到腳步離去的聲音。
於是他繼續俯下身,就著水,把自己弄弄乾淨,再對著鏡子照一照,確定和平常一樣沒有任何問題後,走出了廁所,一眼看見停放在廁所前邊的黃色檢修牌。
接著,一隻腳伸了過來,勾著檢修牌,將其踢回到角落的雜物堆去,若無其事出聲說:“好了,我們回教室吧。”
俞適野一路從下往上望,望見了來人的臉。
溫彆玉。
俞適野默了半晌,對人刮目相看。
這家夥,聰明壞了,竟然懂我……?!
***
從這天開始,俞適野完全正視了溫彆玉,他將人劃歸在自己的範圍內,和人同進同出,就差一同上廁所。
溫彆玉也沒有辜負他的信任,每每他無法維持自己酷帥的外表的時候,溫彆玉就會適時出現,通常三言兩語,就能幫他解脫,絕對堪稱中國好同桌。
一連半個學期下來,學校裡的同學也習慣了,經常哪哪沒找著溫彆玉,就直奔俞適野這裡逮人;偶爾溫彆玉有事,俞適野獨自行動的時候,還會被周圍人納悶問上一句:“班長呢?”
學期的期末,發生了一件大事。
國家通過了同性戀婚姻法案,同性可以登記結婚。
新聞出來的時候,班裡正好上放學前最後一節自習課,當消息被幾個拿手機的同學傳遞出來時,全班嘩然爆炸,尖叫,驚呼,打鬨,乾什麼的都有,平常玩得好的男同學女同學,都被拿來開了玩笑,趙是非依然是跳得最快的那一個,嗖嗖躥上講台,將一個個被大家喊出來的名字寫上黑板,還挨個畫上大大的桃心。下邊,一對長得和電影裡的大白特彆像,導致一直被同學們叫做大白二白的好兄弟,還胸背相貼,做出了泰塔尼克號的經典比翼齊飛姿勢,雷得大家瘋狂爆笑。
俞適野雙手抱胸,直盯著被桃心圈起來的自己和溫彆玉的名字:“班長,不控製一下嗎?”
溫彆玉:“不控製了,畢竟我也很激動。”
俞適野:“……”
他轉頭瞅了端端正正坐著的人一眼,根本就看不出來。
彌漫了全班的興奮沒有持續太久,當放課鈴聲敲響的時候,班級裡的同學依然在一眨眼的時間裡背起書包消失了。
眾人走了,俞適野和溫彆玉沒有走,今天正好是他們值日。
溫彆玉提議:“先把黑板擦掉吧。”
也沒什麼不可以,俞適野跟著溫彆玉上了講台,拿起黑板檫,擦拭黑板。
不知是巧合還是默契,兩人挨個擦著黑板上的其餘名字,卻始終沒有去碰自己的名字。
直到其餘的地方都被擦乾淨了,整塊黑板上,隻剩下他們的名字和圈著他們名字的心。
黑底,白字,晃眼極了。
溫彆玉擦拭的手忽然停了,他問俞適野:“同性可婚,你覺得好還是不好?”
俞適野心裡怪怪的,總覺得心跳有些加速,呼吸有些緊繃:“我……覺得,這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挺好的。”
溫彆玉輕應一聲,繼續擦黑板。
俞適野也繼續。
下一秒,兩隻手碰著了。
對方的手。
兩人同時想。
有點燙。
他們的手,覆蓋在彼此的名字上,被還沒擦掉的桃心圈在其中,如同簽名之後再蓋章。
簽字畫押。
我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