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人半狼的怪物陷入沉默,他有很多想說的話,比如:
他確實想吃了她,可臨到張開嘴,卻又遲遲下不了口;
他不受本能的驅控,卻又實實在在地被腦海裡的“饑餓”折磨;
他喜歡她身上的每一處嫩肉,每觸碰一次,總會覺得“饑餓”更重一分。
可生長在深山,在狼群裡廝殺的野狼哪裡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更彆提清楚地表達出來。
蒼閬是個狼人,但終究不是人。
他活了五六十年,開口說人話的次數都少得可憐。
那顆狼頭變得異常沉默,好半晌才憋出兩個字:“彆哭。”
“這裡疼。”他指著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自己的腦海,“這裡也難受。”
若不是變成了狼頭,蒼閬的神情會更加誠懇。
隻是容姝已經聽不進他的話了,她隻看到他在不斷地朝自己逼近。
“彆過來!”她尖聲道,“彆靠近我!”
半人半狼的怪物像是沒聽到,鐵鉗一樣的手掌已經朝她伸來。
那一刻,容姝的腦海裡升起了無數血腥的畫麵——
怪物抓住她的腰,將她高高地提在半空中,然後一隻手扯斷她的腿,將血淋淋的肢體分給另一頭狼。她會慘叫著,眼睜睜地看著那頭狼將她的腿啃成白骨。
怪物哄著她,將她帶回村子裡,然後丟進村口的鐵鍋。緊接著,鍋蓋被蓋上,她瞪著眼睛死死地盯著縫隙,狼群在外麵歡呼,等待她被煮熟的那一刻。
怪物張開血盆大口,將她一口吞進肚子裡。而她或許會卡在他的喉嚨處,下半身被咬斷吞食,上半身被有滋有味地咀嚼。
“說了彆過來!”
容姝心裡害怕,下意識往後退,腳跟卻踩了個空。
忘記了,身後是懸崖......
風聲在耳邊颯颯作響,極速的墜落讓腦袋被清空,她眨了眨眼,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崖邊,後知後覺地發現——她摔下懸崖了。
失重的感覺是很驚悚的。
但她剛經曆了這個世界上最驚悚的事情,心態竟然有那麼一絲的解脫。
好蠢啊容姝。
對一個半人半狼的怪物心動了,怪不得其他人罵你蠢,就那麼缺愛嗎?
摔死了也乾淨,如果那頭怪物不嫌棄,他可以來吃她的屍體。
容姝扯了扯嘴角,無力地看著天幕上的那一輪滿月。
好圓的月亮,好短暫的一輩子。
詛咒那頭怪物這輩子都找不到母狼,最好活活憋死......
然而下一秒,月光突然變得黯淡。
一道身影遮住了那輪滿月。
容姝隻能看到那道影子的身形輪廓——凶殘的狼頭,強壯的人身,蓬鬆的大尾巴。
他跟著她極速地墜落,時而跳躍到峭壁間,借助反彈的力量往下攀爬。
隻可惜他的速度趕不上容姝自然墜落的速度,始終慢了那麼幾秒。
他也太執著了。
為了吃上那麼一口新鮮的血肉,竟然跟著她跳下來。
就算是怪物,也是血肉之軀,他難道就不怕摔死嗎?
沒有多少時間留給容姝思考,她已經快要墜落到崖底,然後腦漿迸裂、骨頭破碎,徹底死去。
一聲淒厲的狼嚎響徹雲霄。
跟著她跳下來的半人半狼不知何時已經徹底變成了狼,它的速度更快了,追在容姝的身後不停地哀嚎。
那條狼尾刹那間膨脹了數倍,遮天蔽月地顯露出來,在人類徹底觸地前,緊緊地圈住了她的腰。
墜落停止了。
重力回歸身體。
容姝躺在粗糙蓬鬆的尾巴上,整個人被輕飄飄地托起,所有的衝擊被緩解。
她緩慢地眨了眨眼,看到那匹熟悉的狼。
它踩碎了她采來的野葡萄,咬爛了她的衣服和睡袋,最後還騙走了她的動心。
“走......開......”
容姝抬起手,剛想要推開腰間的狼尾,但很快,疼痛遲來地襲擊了神經。
她從高處墜落,並不是一點兒傷都沒有受。
骨頭似乎折了一處,腰間也刮破了道口子。
抬起手的瞬間,容姝的眼前一黑。
她隻來得及聽見最後一聲淒厲的狼嚎,就徹底沒了意識。
......
安嶺如今不叫安嶺,叫雲霧山,是雲市最綿長、也是最深不可測的一片山嶺。
裡麵沒有任何信號,磁場甚至有些紊亂,本地人都不敢輕易進去。
除了一些作死的野外探險家。
雲市市中心醫院的某處病房裡,驚呼聲乍然響起。
“醒了,她醒了!”
醫生和護士接連進來檢查病人情況,確認目前狀況良好後,又一批當地的警察擠了進來。
“你好,我們是雲市市公安局的警察。”
“請問你還記得昏迷前發生了什麼嗎?”
容姝遲鈍地眨了眨眼,發現自己的手臂纏著石膏,腰間也綁著層層繃帶。
“我、我不記得了。”
兩個警察看起來似乎有些失望。
“我們調查過,你們是五個人一起進山,結果隻回來了個,另外兩個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算是傷得最輕,另外兩個人又是沒了胳膊又是跛了一隻腳......咳咳,我是想問,山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是真的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容姝試圖回想,卻隻能想到進山前的片段。
“我們從北市坐飛機轉火車過來,裝備齊全地進山,然後......”
然後發生了什麼?
完好無損的那隻手捂住腦袋,容姝的腦海裡閃過幾個碎片,她拚了命地想要抓住。
“對不起,我實在想不起來。”
警察還想再問,卻被同伴攔住。
“算了,其他兩個人都失憶了,她想不起來也正常。”
“估計是在山裡遭遇了狼群,死裡逃生後,刺激太大直接屏蔽了當時的記憶。”
主要是當事人的家裡報了警,所以他們才來走這麼一趟。
問不到什麼結果後,兩個警察隻好先離開,將病房還給了病人。
醫生護士來了又去,確定這個從山裡逃生的年輕人除了外傷和失憶以外,沒什麼其他的大問題。
“你先好好休息,彆想太多。”
“嗯。”
容姝靜靜地目送護士離開,藏在被子下麵的手卻不受控製地開始發抖。
方才的碎片早已湧入大腦,連成一段驚悚又荒誕的記憶。
她為什麼還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