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姝在醫院裡待了一周。
她的傷勢並不重, 早就能下地行走,倒是隔壁兩個病房裡的徐玉龍和丁樂瑤不一樣。
前者跛了腳,後者失去了一整條胳膊。
容姝待在自己的病房裡, 有時都能聽到旁邊傳來歇斯底裡的哭嚎,緊接著就是其他人的怒罵,還有無力的爭辯。
她曾經出去看過一趟。
丁樂瑤和徐玉龍的家屬都來了,前者強勢且不依不饒, 非要闖進徐玉龍的病房質問——他們好端端的女兒跟著一個男人進了山, 玩什麼野外探險,結果變成了殘廢!
後者隻能無力哭訴, 她的兒子也在山裡變成瘸子,以後一輩子都掩蓋不了這個殘缺。
兩家人並不對等,一個是北市的體麵人家, 一個是鄉下的寡居婦女,時常會迫使徐玉龍自己拄著拐杖, 站在病房門口為母親遮擋質問。
兩家人徹底撕破了臉。
容姝旁觀了許多次,終於確定徐玉龍和丁樂瑤——他們確實失去了記憶,隻記得進山前的一切。
哪怕警察來了又回, 盤問許多次, 也沒有拚湊出這群人進山受傷失蹤的真相。
這太奇怪了,怎麼可能隻有她記得一切?
容姝回想著荒誕的狼村經曆, 麵上卻不露分毫。
就算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她,更可怕得是,幾家的戰火將會集中到她一個人身上。
她打定了主意、不肯踏入渾水中,卻沒想到徐玉龍在某天晚上主動過來找她了。
他拄著拐杖,趁著丁家人不在, 悄悄溜了過來。
傷痛的折磨、丁家的糾纏、還有警察的盤問,短時間門內迅速地壓垮了麵前這個年輕有為的男人,俊秀的麵貌彷佛在醒來的那一天就徹底失去了光彩。
容姝疏離地看著他:“有什麼事嗎?”
她的態度變化得太明顯了。
徐玉龍的記憶還停留在進山前,他知道容姝一直喜歡自己,每每單獨相處,耳根都會紅上好半晌。
可現在完全變了。
他的目光掃過容姝的耳朵,心裡的猜測確定了幾分。
“樂瑤運氣好,撿回一條命,但她以後可能再也回歸不到正常生活了。”
“田宏財的爸媽一直在公安局門口待著,希望他們能派出警力搜山,還有高正......他家裡隻有一個年幼的妹妹,目前正在上初中。”
容姝沉默地望著他,也不接茬,彷佛等著看他還能說出什麼話來。
在這種近乎冷漠的注視下,徐玉龍也說不下去了。
兩人一躺一站,彼此沉默了許久。
容姝終於開口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直白的話語,瞬間門戳穿了男人的狼狽心思。
徐玉龍深吸一口氣,開門見山道:“你記得山裡發生的一切,對不對?”
“我不記得。”
“不,你肯定記得!”他激動地往前走了一步,語氣甚至有些咄咄逼人,“醫生和警察都說我們遭遇了狼群,而你是唯一一個完好無損的人。”
容姝扯了扯嘴角:“單純是我運氣好,難道不行嗎?”
“容姝!你非要我問得那麼直白嗎?”
“這些天來,你對我的態度和進山前完全不一樣,這其中肯定發生了什麼,而你也恰好記得!”
從山裡逃出來的幸存者必定會遭受其他家庭以及警方的輪番調查與轟炸,而徐玉龍作為這次驢行的組織者,就是最風頭浪尖、最無法推卸責任的那個人。
他焦頭爛額之際,也沒有忽略容姝的變化。
思來想去,總覺得是個突破口。
他低吼出這段話後,容姝許久沒有回答,直到徐玉龍的耐心快要耗儘時,才笑了一聲。
“原來你早就知道啊。”
“知道我對你的態度和彆人不一樣,平日裡視而不見,遇到事情後又抓住這點不放。”
徐玉龍狼狽地移開目光:“容姝,我們說的不是這件事,我......”
“讓你失望了。”容姝打斷他,“我跟你們一樣,還是不記得山裡發生的一切。”
她絲毫沒有被徐玉龍先前的鋪墊打動,甚至冷漠得不像是原來的她。
徐玉龍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失望:“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因為我以前是裝的。”
躺在病床上的嬌豔女人打著石膏,望過去的目光裡卻不帶一絲情緒,與先前的羞澀截然相反。
紅潤的唇瓣開合間門,頃刻間門打碎了徐玉龍的妄想。
“但這一趟驢行讓我看明白了,你和丁樂瑤才是天生一對、彼此愛慕,所以我不想再裝下去了。”
徐玉龍僵硬地站在原地,心裡冒起的那點期盼已經被徹底吹滅。
他在容姝這裡得不到什麼答案了,現代社會的法則無法窺探山裡發生的一切,他終究要背起所有的責任。
哪怕法律宣判他無罪,其他牽連進來的人也不會在精神上輕易地放過他。
徐玉龍拄著拐杖離開了。
臨出門前,他摁住病房房門,輕聲道:“沒有愛慕。”
並非是天生一對、彼此愛慕。
隻是這話,容姝早就不想聽了,就算聽到,也會覺得可笑。
深夜裡叨擾的罪人終於離開,病房裡又隻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
皎潔的月光灑在窗前的病床上,像極了那個滿月之夜,將一切心跡都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是太明白,才不願意回想。
那一輪滿月早就殘缺了。
容姝呆呆地抬頭盯著它,腦海裡劃過許多碎片,其中就包括那道背著月光、跳下懸崖的狼人身影。
他為什麼......跟著跳下懸崖,卻沒有吃了她?
還有那群狼,它們分明是想將他們全部分吃了,為什麼三個人還能保全這條性命、出現在醫院裡?
太多的疑惑都埋葬在安嶺裡,被詭異荒誕的狼村徹底掩蓋。
容姝在雲市的醫院待了一個多月,期間門警方來回搜了幾輪,都沒有在山裡搜到其他兩人的屍體。再往深裡走,他們也沒辦法了。
丁家和徐玉龍還在糾纏掰扯,失去一條胳膊的丁樂瑤始終沒露麵,但經常能聽到歇斯底裡的哭喊。
容姝就在這種情況下出院了。
罕見的,沒人來糾纏她,一切都十分得順利。
她沒有家人來看望和照料,出院手續都是自己打著石膏在辦理。
“我想問一下,當初是誰把我們送進醫院的?”
忙碌的護士對他們印象很深刻,畢竟這段時間門,這幾家人正在醫院裡瘋狂地爭吵謾罵以及推諉。
“縣鎮醫院唄,你的傷勢還好,其他兩個人的情況太危險了,直接從縣鎮醫院轉到了市醫院,送到了我們這裡。”
容姝有些失神。
她其實還想問,自己三人為什麼會出現在縣鎮醫院......但眼前的護士怕是不知道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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