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謠城千裡之外的一處山野, 顧清盛坐在一塊突出的巨石上,看著手裡的傳音符化為灰燼。
傳音符這玩意兒就是時間太短還造價高昂, 顧清盛摸了摸頭, 心想要是再用掉一對,他都能想象到君喻是什麼臉色了……
顧清盛遺憾地歎了口氣, 遏製住了再用掉一張的衝動。
顧清盛抬頭看了看天上明月, 刀斜橫在膝上, 四周一片寂靜,連一絲風的聲音都沒有。
道宗與陶城之間的距離要比與厲山之間的距離近的多,再走一天,他就能到預定的地方了。而顧清盛估計著, 君喻差不多還要七八天才能到厲山。
他路上也沒有遇到什麼厲害的妖獸, 行程還算平靜順利。
顧清盛心想, 真是太平靜了,平靜到無趣。
比如此刻曠野星辰,萬籟無聲, 顧清盛百無聊賴地靠在石上, 百無聊賴地把玩手邊的刀。他趕了一天的路, 此刻不想再走了,便隨便找個地方停下來看星星看月亮。
可惜星星月亮與趕路一樣無趣。
顧清盛把刀抽出來,就著月光挽了個花,月光清冷映在刀鋒上。
顧清盛盯著刀鋒上那一抹寒光, 心想, 都說大千世界, 樂趣甚多,他卻怎麼覺得,還不如在道宗那外門的小小一片地方待的開心呢。
明明與君喻在一起時,哪怕什麼也不乾,也從來不覺得無聊。
顧清盛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認,若是現在君喻在旁邊,他恐怕會覺得這副場景豈不是以天為被地為席,彆有一番意趣,與現在心境全然不同了。
顧清盛在石頭上仰麵躺下,右手墊在腦後。
君喻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睡下了?還是在打坐修煉?
他最近總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今天不知休息的可還好?有沒有又做怪夢?
顧清盛想了半天,歎了口氣,心想自己真是太無聊了。
聽說皇都繁華,那裡應該有趣些吧?乾脆繼續趕路得了,在這荒郊野嶺也休息不好,不如去見識一下皇都勝地,那所謂的人間繁華。
他乾脆利落的起身,提著刀轉身離去。
.
風吹雪起,碎紅滿地。
魔域長絕山上終年不敗的照夜牡丹碎的七零八落,隻餘幾株還勉強立著,在風中瑟瑟微顫。
君喻怔愣地立在原地,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握著,指甲摳進手心,疼痛徹骨。
他這應該是又做夢了,君喻心想。他明明剛剛還在謠城的客棧裡,吹了燈,在打坐入定,又怎麼會一睜眼突然來到這個地方。
風雪漫山。
這是一個他從來沒有來過的地方,但是給君喻的感覺,卻又如此熟悉。
熟悉到哪怕從未來過,君喻心中卻能莫名地篤定,這裡是長絕山。
魔域長絕山,正是傳說中魔尊所在之處。
看來夢中他的生活果真多姿多彩,居然連魔域大名鼎鼎的長絕都來過……君喻自嘲地想著,勉強想壓下心中的情緒,卻失敗了。他的指甲死死摳進手心,甚至滲出了血。
.
這是第一次,君喻在夢中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情緒。
從前的夢中,他從來都更像是一個旁觀者,仿佛是一個遊魂,觀看著彆人的故事。
他眼前哪怕是悲歡離合一出大戲,也總仿佛隔了一層紗,隔了一層霧。
然而這一次,他在夢中睜眼的那一刻,就差點疼得無法呼吸。
不是哪裡受了傷,而是心中太悲怮,撕心裂肺,不得解脫。
君喻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腳下是白色的靈雪,和一地破碎的花瓣。
明明隻是一個夢,明明他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君喻卻下意識的覺得,這裡一定發生過什麼讓他刻骨銘心的事。
要不然,他為何會如此難過呢?
君喻想著,往前方看去。
突然間,他覺得他明白了他為什麼會心痛。
.
眼前是一地血跡蔓延,從山下,到山上。
有魔族的血,也有……那個人的血。
君喻渾身僵硬,看向那個淺金色的身影。
不,或許已經不能叫做金色了……暗紅的血順著衣擺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白雪裡,比碎了一地的牡丹更讓人觸目驚心,君喻從來沒見過這個人這樣狼狽過。
……顧清盛!
君喻想要開口喊他,卻發現自己開不了口,無論他用儘力氣,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君喻張張嘴,最後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原來,這個夢裡他依舊是個旁觀者。
他改變不了夢裡已經發生過的事,改變不了那些已經注定的結局。
.
他看著顧清盛,顧清盛也在看著他,一個高處,一個在低處。
周圍是神色驚懼的魔族將顧清盛團團圍住,卻又畏畏縮縮不敢上前。
顧清盛手裡那一柄刀,現在還在往下淌著暗紅色的血,全是魔族的血。
他從山下一路殺上來,刀斬無數妖魔,斬碎三千牡丹。偌大一個長絕,居然無一人敢攔他。
而此刻,他渾身浴血,定定望著君喻,神色平靜。
.
“我明白了。”
顧清盛點點頭。
他似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刀。
“我隻是來問一問你,問完了,我也該走了。”
他似乎想轉身而去,卻又想起來什麼似的,停下了腳步。
他的神情很冷,君喻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顧清盛。那目光仿佛是最鋒利的刃,割的他心中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