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寂, 路燈光影斑駁。黨%
那中年男人身形俊挺,慈眉善目,一身休閒打扮, 精神頭十足,嘴角掛著樂嗬的笑容。他聞聲轉過頭, 看到陸知喬, 也是一愣:“陸總監?”
麵前的女人看著跟言言差不多年紀,眉目清冷, 職業經理人的模樣。他當然記得, 去年跟新北集團的合作談判,與協議簽署,都是這位陸總監負責的。當時他便對她印象深刻,覺得這人是做大事的料子, 假若不是兩家為合作關係,看著新北得了這樣一位高管, 他都要嫉妒了。
“你也住這裡?”他笑嗬嗬地問。
話音剛落, 陸知喬還沒來得及開口,陸葳突然喊了聲媽媽,然後撲過來抱住她胳膊。
祁爸更驚訝了, 看看小女孩,又看看陸知喬, “這是你女兒?”說完, 又轉頭看著自己閨女。
就差把無數個問號畫在自己腦門上。
祁言僵愣著, 臉色很是難看, 那瞬間仿佛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恨不得隱身遁走。她緊張地看著陸知喬,心知今天怎樣也瞞不住,索性坦誠些,轉頭看向父親,“爸,這是我剛才跟你說的鄰居。”
一時嘴快,說完愣了一下,似乎覺得有哪裡不對。
鄰居?
這個稱呼未免太疏離生分,可是,除了鄰居,好像沒有其他合適的身份。說是朋友?她們二代圈子裡那幾個,家裡長輩常有來往,互相都門兒清,老父親定然不信。
補充說是學生家長?她的老父親回去扭臉就告訴林女士,然後林女士一準兒電話轟炸她:言言啊,千萬不要跟學生家長走太近啊,沒事兒老師好,有事兒怪老師,千錯萬錯都是老師的錯……
能念她半個小時。
又或者……
女朋友。
這個她期待著,卻不敢過多妄想的身份。
更加不可能。
她們的關係遠遠沒到那一步,擅自這麼說是不尊重陸知喬。即使兩人是,她也不至於在非正式的場合下,匆忙介紹給父母。更何況,她不會允許匆忙的情況出現,假若陸知喬是她女朋友,她定然第一時間昭告全世界。
所以潛意識裡,隻有鄰居這樣生疏的身份最合適。
電話裡、家裡對父母說也罷,先糊弄過去,但是當著陸知喬的麵……
祁言莫名感到心虛,視線小心翼翼轉到陸知喬臉上,觀察她神色,嘴角尷尬的笑容抑製不住。
兩盞路燈之間,光線不那麼強烈,陸知喬表情淡然,晦暗的眸子裡看不出情緒,她猛然聽到鄰居這兩個字,喉嚨堵了一下,而後迎上祁言明顯忐忑的目光,淺淺地勾起嘴角,算是默認。
鄰居。
“這麼巧?”祁爸樂了,忽用有些責備的目光看著閨女,“言言啊,你怎麼隻帶小孩子來,不帶陸總監來?也沒請人家吃個飯。”
陸知喬看看中年男人,又看看祁言,兩人眉眼確實有點像,尤其是鼻子。她一時沉浸在難以置信的驚天巧合中,怎麼也沒料到,去年與她簽署合作協議的人,竟然是祁言的父親。
都姓祁,長得像。
她早該想到的。
她以為祁言真的是所謂“暴發戶的女兒”,家裡有點錢,或是拆了幾套房,受過高等教育,有點文化。然而,生活從遇見祁言開始,便沒有一天能離開這個人,最後都兜兜轉轉,終究是回到了原點。
可相較於此,她意識到了一件更嚴重的事。
或許,能跟森陽達成合作不是因為她有能力,而是祁言在背後推波助瀾……
腦子裡轟一聲,像是什麼東西倒塌了,陸知喬還來不及細想,思緒被祁爸的話打斷,手臂摟緊了女兒的肩膀,滿目茫然地看著祁言。
“她忙,下次。”祁言先回答老父親,而後緊張地望向陸知喬,笑著解釋:“今天到我爸媽這兒吃飯,我怕妞妞一個人,就帶她一起過來了。”
事關孩子,她不敢挑戰陸知喬的底線,一股腦兒坦白了,心裡十分忐忑。而且,她忘記微信發消息報備,萬一陸知喬怪罪她擅自把女兒帶出來,她們之間好不容易拉近一點的距離,是不是又要退回去。
祁言悲觀地想,眼底笑容漸漸散去,覆上濃鬱的失落。
“媽媽,是我想跟祁阿姨出來的,你不要怪她。”陸葳突然開口。
陸知喬愣住。
怎麼改口叫阿姨了?
祁言渾身緊繃著,愈發心虛,正想轉移話題,祁爸突然笑嗬嗬地說:“我們剛吃完飯,出來走一走,散散步,順便到門口買點水果。”說完看了閨女一眼,目光意味深長。
“你怎麼會在這裡?”祁言接著岔開話題。
父女倆一唱一和的,陸知喬神思被打斷,下意識道:“我上司住這裡,過來有點事。”
“舒總?”祁爸又笑,“上次在小區裡碰到她,也是很巧啊。”
這片小區很大,住戶平常進出都是開車,自家門前和周圍的空間也足夠活動,如此一來,住在門口和深處的兩戶人家,或許幾年也碰不上麵,能碰上,自然是很巧。
陸知喬客氣地笑笑:“那真是很有緣了。”
潛意識裡,她仍把這個中年男人當做祁總,無法將他與祁言聯係起來,於是看到旁邊的祁言,又覺得有些彆扭,自己也不由自主地以公式化禮儀相待。
“媽媽,你要去祁爺爺家坐坐麼?”陸葳拉了拉母親的胳膊,笑得很甜。
祁爸連連點頭附和,倒是祁言臉色微變了變。
“……”
這孩子。
陸知喬不動聲色,很自然地看向祁爸,歉疚笑道:“不好意思,祁總,今天實在不太方便,如果您不介意打擾的話,改天我再帶女兒來拜訪您。”
“欸,怎麼會是打擾呢,言言今天一直在說你們鄰裡間相處得……”祁爸始終樂嗬嗬的,心情特彆好,隻是話還沒說完,就被閨女生生打斷。
祁言尬笑著打岔:“沒事,下次什麼時候來都行。你有事的話就先忙,我們去買水果了,晚點我帶妞妞回去。”
她眼裡顯出慌亂之色,嘴角笑容也十分僵硬。
陸知喬哪裡會看不出來,隻是這短短幾分鐘時間,疑惑堆積在心裡愈來愈多,她也需要冷靜下來理一理思緒,於是順台階下,淡笑著應了聲好,對女兒道:“妞崽,要聽祁……阿姨的話。”
小姑娘點頭,回到祁言身邊。
祁言一手牽著孩子,一手挽老父親的胳膊,繼續往前走,祁爸不放心地強調了句:“陸總監下次一定要來。”
“好。”陸知喬笑容可掬。
三人身影漸漸遠去,消失在小區門口拐角處。
離了人的路燈,依舊亮瀅瀅地照著,但顯得有些冷清。四周原本植被茂盛,到秋冬三四個月,樹木葉子都掉光了,露出光禿禿的枝丫,光照不儘的地方黑魆魆一片,因空曠而蕭瑟。
陸知喬獨自站在燈下,纖瘦的影子被燈光拉得很長,淡淡投射在地上。許是突如其來的信息量太大,她此刻腦子空空,理不出頭緒,而祁言的臉在她眼前閃來閃去,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朦朧。
她站在這裡,總有一種虛無感,就好像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
可是偏偏看到了原本該在自己那個世界的人。
祁言是陌生的,女兒也是陌生的,隻有她還是她,被隔絕,被排除在外,遠遠地看著。
一輛黑色小電驢從道路儘頭處駛來,燈光由遠及近,穩穩地停在陸知喬麵前,她猛然回神,就見舒敏希側頭朝她微笑,伸手晃了晃:“想什麼呢。”
“……”
陸知喬打量一眼電動車,嘴角微微翹起,坐上去,雙手扶住舒敏希的肩膀,隨後耳邊生風,兩人朝小區深處而去。
……
舒敏希住的那棟離門口最遠,也最安靜,騎小電驢不過七八分鐘。陸知喬很久沒坐過電動車,速度一快便有些怕,扶著肩膀的兩手無意識落到腰|上,不知不覺抱緊。
院門開著,青木沙紀站在屋門口張望,看見小車進了院子,嘴角笑意還沒來得及展開,目光落在那雙抱著舒敏希的腰的手上,笑容凍在唇邊,眸光霎時暗下去。她微擰起眉,雙腿不受控製地走上前。
“陸小姐,等你很久了,快進來吧。”她淡笑,熱情地扶住陸知喬的胳膊,將人帶離舒敏希身邊的範圍。
陸知喬剛下車,被她扶了這麼一下,才站穩,聞聲抬眸,歉然地笑道:“路上太堵了,真是不好意思。”
“沒等很久,我特意讓保姆晚點做飯,現在正好。”舒敏希一句話駁了沙紀,看也沒看她一眼,停好車,過來挽住陸知喬的胳膊,像是要搶人。
“知喬,家常便飯,沒那麼多講究,私底下你還老是這麼客氣,容易被人當軟柿子捏。”
陸知喬尷尬地笑了笑,左手臂被沙紀拉著,右手臂被舒敏希挽著,兩人較勁似的,誰也沒有要讓步的意思,她倒黴,這會兒成了夾心餅乾。
進了屋,終於兩人同時鬆手。
如舒敏希所言,隻是一頓普通的家常飯。桌子是圓的,沙紀想挨著舒敏希坐,被後者一個眼神警告擊退,卻也沒死心,隻搬著椅子挪開一個身位的距離,安心坐下。
舒敏希不管她,兀自吃飯,時不時跟陸知喬聊天。
自從沙紀來之後,陸知喬每每私下跟舒敏希接觸,都覺得自己在做什麼不光彩的事情,像是偷腥,尷尬又不自在。兩人之間的事,她隱約曉得一點,但從不過問,畢竟,自己也沒有活得很明白。
被夾在中間,被一方當做假想敵,任誰也受不住。
吃完飯,舒敏希讓沙紀去泡茶,拉著陸知喬坐到沙發上。陸知喬看著那道不情願的背影,輕歎:“畢竟是客戶的女兒,你這樣真的好嗎?”
“今時不同往日。”舒敏希冷笑一聲,纖長的睫毛顫了顫,“我們現在不依賴青木家,反倒是那老頭兒自己貼上來。”
“那你也彆再借我氣她了,幼稚。”
被人一眼看穿,舒敏希伸手掐了下她胳膊,撇開臉,神情陰鬱。
十年前陸知喬剛入職的時候,這人是自己上司的上司,約莫跟現在的池念一個級彆。那會兒她能力出眾,升職很快,沒兩年就成了舒敏希的直係下屬,頗受重視和照顧,此後,兩人漸漸發展為亦師亦友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