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時間,陸知喬都把她當做上司,三分友善,七分尊敬。
要說公司裡陸知喬最崇拜的人,除那位深居簡出的董事長之外,便是舒敏希了。許是同為女性的緣故,看到她們多年奮鬥,曆經大風大雨依然堅強獨立,她便覺得更加有力量,可以撐下去。
可同樣的,她們也是那般不幸。
就像一個魔咒,事業上取得成功的人,感情之路總是那麼坎坷。
她會不會也一樣。
“你身體好點了嗎?”陸知喬輕聲問。
“嗯。”
舒敏希動了動脖子,轉過臉來,抬手撩了一下頭發,露出眼尾一條細淡的皺紋。歲月終究是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
“但是董事長情況不太好,上星期才出院,昨天又進醫院了……我不在的時候,她就拚命喝酒,喝得胃出血,可是我真的做不到一天24小時看著她……”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沒再說下去。
陸知喬蹙起眉,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彆太勞累了,實在忙不過來,我……應該有時間。”
就等這句話。
舒敏希揚起嘴角,側頭笑了笑,突然握住陸知喬的手,神情逐漸嚴肅:“還是你來主持大局,我比較放心。我不在公司的時候,就多麻煩你了,還有薑秘書,特殊時期,我讓她聽你的。”
陸知喬一愣,怔怔地看著她的眼睛。
這話乍聽上去,有種托付江山的意味,不知道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陸知喬雖然有野心往上爬,但從未打過感情牌,都是憑能力說話,此刻猝不及防的,像是被暗示,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等到四月底的考評,董事會……”舒敏希自顧自地繼續說。
話未說完,茶水間傳來一聲輕喚,接著是什麼東西被打翻,嘩啦掉在地上,摔出清脆聲響。
舒敏希頓住,蹭一下子站起來,拔腿跑過去。
白花花的瓷碎片散落滿地,混著淡黃色的茶水,沙紀捂著手站在一旁,擰著眉,表情很是痛苦。舒敏希心一緊,忙上前捉住她的手,緊張地問:“怎麼了?”
手背上細嫩白皙的皮膚紅了一大片,顯然是被燙到。沙紀委屈地看著她,嘴巴動了動,卻沒說話。
舒敏希緊擰著秀眉,眸裡流露一絲心疼,但很快隱去,仿佛隻有怒意。她抓著沙紀的手腕往外走,把人摁在沙發上,自己去拿了藥箱來,翻出一支燙傷膏。
“手給我。”她冷漠道。
沙紀乖乖伸出被燙到的那隻手。
舒敏希握住她指尖,把袖子擼起來些,露出細瘦的腕子,而後擰開燙傷膏,擠出一坨淡棕色膏體,小心溫柔地塗抹在泛紅的皮膚上,輕輕吹了吹,又抹了厚厚一層。
一絲微涼的感覺,灼痛感明顯減輕了。
沙紀看著她,鼻頭忽而發酸,漆黑的眸子蒙上一層水汽,情不自禁咬住了嘴唇。
“泡多少年茶了,這樣都能燙著?”舒敏希擰起蓋子,眼皮都沒抬一下,嘴裡毫不留情地數落著。
“我不小心的……”
“你就是故意的。”
“我沒……”
兩人看似吵架爭辯,實則誰也沒動真脾氣。
陸知喬在旁默默地看著,看到舒敏希滿臉的冷漠,和眼神裡藏不住的緊張,一下子就想起在熱帶雨林被蛇咬的那天,祁言也是這樣,裝得那麼冷靜淡定,其實已經慌得手指發抖,打不上結,開車都險些撞到人。
她這十幾年來,第一次嘗到被在意,被緊張的滋味。
可是人心善變,感情又是那麼脆弱的東西。所謂山盟海誓,白頭到老,都是人們的美好幻想,甚至於愛情這種東西,本身就被過度美化。
她看起來那麼冷漠,心卻軟得很,總是為生活中很小的溫暖感動。假若她陷入感情的漩渦,出任何差池,都必定是要萬劫不複的,女兒還沒長大,她承擔不起那個風險。
但凡是人,就會有弱點,她曉得自己的弱點在哪裡,便築起一道又一道堅固的防禦,不讓任何人攻進去,故而永遠沒有人可以真正傷害到她,除了她自己。
而此刻,她內心的防禦已破敗不堪,殘垣瓦礫搖搖欲墜,每想起祁言一次,就有一個角落崩塌。
她一定是矯情了。
.
回到小區,已是九點多。
外麵夜黑風高,厚沉沉的陰雲遮擋住天空,沒有月亮的影子。陸知喬停好車,鎖門,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電梯,看著兩扇厚重的門緩緩合上,狹小的空間裡忽然蔓延開窒息感。
原本那些被暫時壓在心底的情緒,此刻如洪水般湧出來,密密麻麻爬滿她不堪重負的心,突然就覺得好累。
現在隻想回家,洗個澡,躲回房間,把自己埋進被窩裡,痛快地哭一場。
——叮
到九樓,電梯門緩慢打開,陸知喬呼吸有些急促,憋著一口氣,快步走出去,忽然,視線裡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祁言蹲在電梯門前,背靠著牆壁,頭發草草地挽了個髻,雙臂抱住膝蓋,既狼狽又落寞。她聽見門開的動靜,立刻抬起頭,晦暗的眼眸綻開欣喜之色,忙起身抓住陸知喬的手,“你回來了……”
她嗓音有些啞,眉眼間略顯疲憊。
樓道裡冷風陣陣,一雙手都是冰涼的,也不知在這裡等了多久。
陸知喬靜然望著她,窺見她眼底的緊張和忐忑,失落和在意,刹那間心就軟了,垂下眼皮,低聲道:“你不覺得該解釋一下今天的事麼。”
下一秒,她就聽見祁言鬆一口氣的呼吸聲,很重,無法控製的重。
“嗯,我就是想跟你解釋的。”祁言連連點頭,擰著眉笑了笑,許是意識到自己手涼,連忙放開她,轉而捉住她腕子,“我們進去說。”
陸知喬抿了抿唇,沒說話,跟隨她開門進902。
一進屋,陸知喬習慣性要換鞋,還沒來得及動作,便被一股力道扯住,而後跌進充滿香味與溫暖的懷抱,腰|上纏了兩條細瘦有力的胳膊,一時動彈不得。
“祁言——”
“抱著說。”祁言打斷道,“不抱著你,我害怕。”
陸知喬沒再掙紮,像死過去一樣,渾身都軟下來,無骨似的依偎在祁言懷裡,而後慢慢地,雙手攀上她肩膀。
她頭發挽得鬆散,碎絲就在陸知喬臉上飄來蕩去,癢癢的,帶著清新的香氣,熟悉又令人安心。
“今天下午我媽給我打電話,說想我了,要我回家吃晚飯,但是這兩天你加班很忙,我想著妞妞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就帶她一起回去了……”祁言用臉頰貼著她耳朵,簡單緩慢地說。
當時完全是突發情況,由不得祁言多做思考,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顧慮陸知喬的感受,斟酌之下才做出了折中的選擇。
她也是這麼跟林女士解釋的,鄰居忙,她照顧一下。
林女士看多了社會新聞,近兩年不讓她跟學生家長過度接觸,她也怕說得多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隻好跟妞妞商量,到家裡改口喊她阿姨,彆喊祁老師。
一切都是未知數,自然越簡單越好。
父母那邊是蒙混過去了,誰能想到偶遇來得猝不及防,險些露餡。
祁言老老實實交代完全部,閉上眼睛,等候懷裡人發落。
“我沒讓你解釋這個。”陸知喬語氣有些冷,心裡說不出的複雜滋味。
鄰居也罷,她們本來就是鄰居,祁言並沒說錯,更不需要對她解釋什麼,可是這麼一解釋,反倒叫她無端生出一絲淺淡的悲哀,喉嚨裡堵得慌。
除了鄰居,的確沒有彆的身份可以介紹。
一夜|情對象?朋友?學生家長?哪一種都不如鄰居能給她些體麵。
祁言此刻猶如驚弓之鳥,懷裡人任何細微的變化,都能引得她慌亂不已。她偏頭親了親陸知喬的耳垂,哄道:“好好,還有什麼,你說。”
“你故意裝傻是嗎?”
“什麼?”
“你根本就不是什麼暴發戶的女兒。”
“我是啊。”祁言悄悄鬆口氣,“我爸真的是暴發戶起家的,以前就做點小生意,那種土老板……我發誓我真不騙你。”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陸知喬嗤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執著什麼,或者,鑽了哪門子牛角尖,積壓的情緒徹底衝垮她的理智。
她瘋了吧。
祁言,現在不是她認識的祁言了,那是大集團家的千金小姐,或許正愛玩隱藏身份撩人的遊戲,看彆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撩得麵紅耳熱的樣子,一定很有成就感,而她就像那個小醜,被耍得團團轉,還自我糾結,當真是很可笑。
但很快,陸知喬又冷靜下來。
這不是重點。
“祁言……”她輕喚她名字,聲音有氣無力,“你告訴我,我們公司跟你家合作的事,你有沒有暗中幫忙?”
說完,渾身的力量都被抽乾,她把臉埋進祁言頸側,閉上眼睛。
那瞬間,祁言什麼都明白了。
“我說我沒有,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