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風大,數名仆從圍在那頭戴白色冪籬的女子周圍,小心翼翼扶著她走下舷梯。
王家姑娘發覺始終心不在焉的宋大人時不時就將目光瞥向身後下船的那個女人。
——宋大人尚未娶妻,但他身邊有位夫人,乃是嶽州刺史花熊之女。
——這位花夫人甚是得寵,她說的話在宋大人跟前很有分量,須得小心對待。
王家姑娘不以為然,說是刺史之女,可嶽州曾經陷落賊人之手,花熊也早就死了,那位花夫人不過是個孤女罷了,更何況哪裡有不經過三書六禮就跟了男人的?嶽州陷落後過了兩日宋大人才和忠武將軍帶兵過去,誰知道那兩日裡花夫人都遭遇了什麼,否則她堂堂刺史千金憑什麼沒名沒分地跟在宋大人身邊?
再者,宋大人對她也未必真心,否則怎麼舍得彆人喊她花夫人?
因此即便早就聽聞這位花夫人容貌傾國傾城,王家姑娘也不甚在意。美人總有遲暮之時,隻有黃金才永不褪色。
心中這樣想,王家姑娘卻半點不輕敵,她目光投過去,恰好江風吹開了花夫人的冪籬,那張掩藏在冪籬下的容顏霎時落入了王家姑娘的眼中。
王家姑娘呆了呆。
“閨女……閨女!”
王老爺小吼一聲,王家姑娘這才回神,茫茫然看向老爹。
王老爺心道自家閨女怎麼突然失魂落魄的,以為她是受了挫心裡不痛快,便一邊拉著閨女跟在各位大人後邊,一邊小聲與她說話,“人家宋大人是京城來的大官,聽說還是皇親國戚,身份尊貴著呢,自然是瞧不上咱們這樣商戶出身的,你要想攀附上人家,難免做小伏低。”
王家姑娘心裡還想著剛剛那驚鴻一瞥,聞言點點頭,心思漸漸鎮定下來。她想,宋大人身份尊貴,連花夫人這樣的出身容貌都不配做他的正妻,她本就沒什麼可矯情的,如今一看更沒啥可想了,直接莽就是了。
歸州是個小地方,下邊隻管轄了三個縣,相比之下,歸州刺史的地位也比不上那些豐饒之地的大州刺史。更何況歸州刺史並非本地人,還是外派來的,刺史府也就正常規模,用來招待尋常貴客已經足夠,但是招待宋大人,就遠遠不夠格了。
旁人隻知這位是皇親國戚公侯之子,歸州刺史心裡對這位的身份可是門兒清,早在接到密報時,他就日夜憂心迎接“宋大人”的事,他身家比不上趙刺史,嶽家也比不上趙刺史,女兒才牙牙學語,更比不上趙刺史獻了個女兒上去,他也不知天子是什麼性情,萬一他跟先帝一樣是個小肚雞腸又好色昏聵的,會不會因為他沒有獻上美人就要治他的罪?
歸州刺史十分憂心。正巧幕僚提及親戚有個姿色出眾的女兒,願意獻上金銀和宅子,隻求一個在貴人麵前露麵的機會。正是本地首富王員外。
歸州刺史沒什麼往上爬的野心,唯一擔心的就是沒能招待好天子受到責罰,如今王員外熱心奉獻,歸州刺史當然歡迎備至,於是就將這些個有意賣好的鄉紳帶上了。
為了一個在貴人跟前露臉的機會,這些鄉紳相互攀比著出錢,倒是讓歸州刺史省了不少花費。
一行人離開江邊往王家獻出的大宅子行去,一進宅子便是穿花拂柳、假山飛瀑的美景,看得眾人連連稱讚。
接下來就是接風宴了,酒席、樂師和舞姬是早就備好了的,就等著宋大人這位貴人入座了。眾人暗中搓手,非得叫這位貴人瞧瞧他們的誠意,不想宋大人連宴席都不願意入座,隻道太過鋪張浪費。
眾鄉紳:……
出錢出力請你過來,就是想找個達官顯貴攀附,如今你告訴我們不買賬?
這些不肯做虧本買賣的商戶們自然不肯,當即就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起來。
反倒歸州刺史暗暗鬆了口氣,心道新帝原來是這麼個性情,倒比奢靡無度的先帝好上許多。眼見天子麵色冷沉,歸州刺史立刻道:“宋大人舟車勞頓,諸位就不要再為難他了哈哈哈!”
心中卻道:你們這群愚蠢的商戶,要是知道宋大人的真實身份,仔細嚇死你們!
歸州刺史都出口了,宋大人更是一臉不虞,鄉紳們自然不好再勸說,畢竟他們是奔著投靠大官來的,可不能因小失大將人得罪。
當下紛紛露出開懷的笑容目送宋大人遠去,實則一個個心裡都在滴血。
哎,投了那麼多錢,莫非要血本無歸?
隻有王老爺還是笑眯眯的,畢竟這座宅子可是他家的,近水樓台先得月,他自然笑得真心實意。
須臾金烏西沉夜幕低垂,王老爺細細問過下人,得知宋大人入了宅子後,他手下那群侍衛立刻將宅子裡裡外外包圍,吃飯也用的自己廚子,沒有讓王家下人沾一次手,頓時嘖嘖稱奇。對女兒道:“不愧是京城來的皇親國戚,講究!聽說他身邊那些侍衛個頂個都是高手,尋常人花一百兩都請不到。”
王家姑娘正在旁邊挑選衣裳首飾,聞言便道:“要不人說宰相門前三品官呢,若他沒這個能耐,咱們還攀附他作甚?”
王老爺深以為然,見女兒挑個半天卻選了件素色衣裳,有些不解,“你不是說自兒個相貌寡淡,需要豔色衣裳來配,怎麼的挑了件這樣素的?”
王家姑娘說道:“我如今改了,就喜歡素衣。”話畢她捧起那件衣裳就入內換上,出來後一照鏡子,王家姑娘傻眼了,怎麼人家穿素衣是不勝涼風清荷照水,她穿素衣對比起來就儼然路邊賣菜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