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不靜。
仁壽宮中,沒了白日裡一群鮮妍少女的簇擁,便顯得格外冷清起來。
大宮女從外頭進來,恭敬稟道:“太後殿下,陛下和花夫人已經回到了永華殿。”
崔太後此時已經換掉了白日裡的穿著,身上隻著一件杏黃色的家常衣裳,外頭罩一件藤紫色褙子,正靠在榻上讓侍女給她塗抹保養肌膚與頭發的膏脂,藤紫色的袍角流水一般滑落在榻上,聞言隻輕輕嗯了一聲。
大宮女原本還想將陛下與花夫人在仁壽宮外親熱的事兒一並說了,但見太後閉著眼並未多問,暗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閉上了嘴。
太後此時正在想花宜姝。
初見這花宜姝時,她既為其美貌驚動,也暗暗嗤笑其愚蠢,她是太後,她是陛下的生母,她並不是尋常女人,花宜姝一見麵就對她濡慕信任,當真以為她會像尋常百姓家的婆婆一樣,把她當親媳婦看待?
倒還不如靜王那個鄉野出身的媳婦有城府。
但之後出了翡翠園一事,她對花宜姝又有了彆的想法,換做其他女子,前一步險些遭受毀容,下一步聽聞是鳳晴雲設計陷害,定然沒法冷靜,怕是恨不得將人生吞活剝了,說不準真會如了賴婆子的意,和鳳晴雲鬥起來,總歸多數人平常瞧著聰慧,一遇到事關己身利益的,一個個便都將腦子往後拋去,什麼端莊什麼淑嫻,都沒有眼前利益動人。
可花宜姝呢?從一開始她就沒有上賴婆子的當,不但如此,在鳳晴雲忍不住出手時,還能奪走鳳晴雲的鞭子,上演一出鞭笞惡奴的精彩戲碼。
賴婆子越是胡攪蠻纏汙言穢語,越是襯得她冷靜聰慧用心良苦。
這一出戲,不但引得皇帝她為她鳴不平,還博得了鳳晴雲對她的信任與敬仰。
這一切若真隻是巧合,那花宜姝可真是福運罩頂;可若這都是出自花宜姝的算計,那麼這個小姑娘的心計可真是深沉得可怕。
此後崔太後又細細查了這個小姑娘,還將陪同天子下江南的龍武衛副統領以及曹得閒叫來問話,這兩人都對她讚不絕口,說她聰慧心善,深明大義,對待底下人也十分寬厚,時常拿出體己銀子貼補受傷的侍衛,還為了救陛下兩次冒險,甚至有一次危及性命,就連搗毀鬼樓一事,花宜姝也立了大功,倘若沒有她,要打下鬼樓這麼個毒瘤,不知又要損傷多少兵力……
崔太後聽了不免心驚,這麼個十七八歲的柔弱小姑娘,連武功都不會,居然能做成這麼多件大事,連許多男兒也比不上,這時候她才想起皇帝之前送來的書信中有提過花宜姝的功勞,隻是她當時認定了李瑜是想給看中的女人鍍金,回京後好給她抬高位份,畢竟她自己生的兒子,就算沒有十分了解,也了解七八分,她當時不信一個小姑娘能立下這麼多功勞。
想清楚這些,她越發肯定那日花宜姝在她麵前的乖巧濡慕都是裝出來的。
崔太後麵上不顯,心中卻惱怒至極,一個小姑娘而已,竟敢在她麵前裝模作樣,竟還將她騙了過去,實在是奇恥大辱!她思索了兩日,終於找到個由頭將花宜姝叫到麵前訓話。
才剛剛進宮,連位份都沒有,居然就敢做戲騙她,將來要是封了妃嬪乃至貴妃,那還了得?
她年輕時被一個劉貴妃處處打壓,難道年紀大了,還要被一個小妖精轄製?
誰料派人去永華殿,卻是繞了一圈,到了鳳晴雲那裡才將人喚來。
等人到得麵前,崔太後有心為難,當即道:“幾日不見你來請安,還道是什麼大事忙得走不脫身,原來是去了鳳晴雲那裡。”哼,一個出身卑微的小官之女,心眼那般精明,知曉她這個太後不好糊弄,便先去拉攏二品大員的女兒,好得很。
不料花宜姝一下抬起頭,不見惶恐,不見疑惑與茫然,反倒是一臉驚喜,“太後,您允許我每日來請安?”
崔太後準備好的一番為難話語被她這副神情給噎了回去,她怔了一瞬,一時竟鬨不明白這小妖精怎麼還高興得起來。
“太後!我太歡喜了!”
這小妖精不但笑得開心,她竟還起身,提著裙子就朝她衝了過來。
崔太後始料未及,周圍宮女也為料到她會如此不守規矩,一時沒能阻攔,竟被花宜姝撲進了她懷裡。
少女的身子既香且柔,撲進懷裡的感覺那麼美好,甚至勝過常伴她身邊的親侄女,崔太後有一瞬的恍惚,她那時竟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時光,想起少時與幾個玩伴無憂無慮鬨做一團的情形……自打入宮做了皇後,有多少年,沒有人這樣與自己親近過了?
連崔太後自己,也記不清了。
少女不但撲進她懷裡,腦袋還在她懷裡蹭了又蹭,絲毫不擔心自己的發髻弄亂弄散。她甚至仰起頭衝她笑,如此近的距離之下,一張漂亮得不似真人的臉看得她又一陣怔忡,“太後,您身上真香,我可以喊您娘親嗎?您跟我想象中娘親的樣子可真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