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
花宜姝擁著狐裘、懶洋洋地靠在炭火邊看賬,自從回了宮,李瑜就將他的私庫交給了她打理,那隻歸李瑜一人掌管的北衙,那數萬軍士的俸祿用度由國庫出,但逢年過節的賞銀節禮,卻是由天子的私庫出錢。接管了李瑜的私庫,自然也就接管了這一部分權力,花宜姝樂意至極。
因此接過李瑜私庫的那晚,花宜姝喜滋滋地做了個美夢,醒來後神清氣爽,然後就開始嘲笑李瑜不會管錢。李瑜算得上是個節儉的皇帝,他的一應吃穿用度都由國庫出,曆朝曆代皇帝都或多或少會給自己修座幾座園子修幾個新宮殿,但李瑜也不知是來不及,還是實在節儉,至今沒動過多少錢,他這十年來積攢下來的財富十分可觀。
可惜他就隻是這麼攢著,也不曉得錢生錢的道理,這麼多銀子放著不生錢,在花宜姝看來就是虧大發了啊!於是她聯合給她管錢的王玉燕,決定把李瑜這筆錢好好利用,還有李瑜自己的園林田地,多多利用起來,不知能再賺多少錢。
旁邊炭盆源源不斷送來暖意,身前香爐紫煙嫋嫋,身側貌美侍女溫柔殷勤,看賬看累了就往搖椅上一躺,讓侍女打開窗子看看外頭紅梅白雪,這樣好的日子,仿佛連光陰都走得慢了。
花宜姝躺在搖椅上昏昏欲睡,這是她有生以來最舒服的冬日。
令她不禁想起去年冬天,那時她還在花樓裡,數著日子籌劃何時能離開那個地方。
嶽州的冬天不下雪,卻冷得刺骨。那滋味好像一塊又一塊冰藏在你的後心處,藏在你的掌心裡,藏在你的腳底板,由內而外不停地滲透寒意,無論穿多少衣裳,無論燒多少炭火,也總覺得手腳冰涼脊背發寒,有時候在睡夢中冷醒,恍惚以為自己置身冷天寒池裡,身邊伺候的小丫頭還會用驚異的目光看著她。
其實花宜姝自己也很驚異,明明蓋了好幾層被子,明明屋子裡燒著炭盆,為何還會冷得難以入眠呢?
也許是因為那原本就是一個比地獄還要冰冷的地方。
“夫人,崔小姐求見。”
花宜姝幾乎要睡著了,又被這聲音喚醒過來,她心裡有些古怪,崔思玉找她做什麼?難道宮鬥終於要來了?
思及此,花宜姝那僅有的三分睡意統統拍飛了,她當即坐直身子道:“快請她進來!”不對,永華殿裡都是她的人,真要宮鬥起來崔思玉不占便宜,花宜姝正想著要不要到外邊去,下邊人卻已經動作神速地將崔思玉請了進來。
這位名滿京城的國公府嫡女穿著一件月白色刺繡襖裙從外邊進來,不論身段多麼苗條的女人,穿上這麼厚的裙子都要臃腫幾分,然而因為崔思玉極為纖瘦,胳膊腿都細細的、一張白如敷粉的麵容更是瘦得小小窄窄,尖尖下巴抵在雪白的毛領上,愈發顯得整個人柔弱可憐。
花宜姝有些吃驚,因為一個月前的崔思玉並不是這副模樣,之前的崔思玉雖則也瘦,卻是纖穠合度恰到好處的瘦,並非這副瘦到可憐的地步。
“給夫人請安。”這位規矩禮儀都叫人挑不出錯的千金小姐朝著花宜姝行了一禮,花宜姝看她覺得古怪,也不回禮,直截了當道:“你來找我,可有什麼事?”
花宜姝從前在下九流摸爬滾打那麼多年,一個人對她有沒有惡意她能看不出來?一看崔思玉這可憐樣,再看她眼神中沉鬱之色,花宜姝就知道這人不是來和她搞宮鬥的,她心裡歎氣,對崔思玉的興致淡了不少,至於崔思玉為何短短時日瘦了這麼多,花宜姝並沒有興趣了解。
“我來此,的確是有話要與夫人說。”
崔思玉話落,忽然當著滿屋子侍從的麵在花宜姝麵前跪了下來。
不單單是永華殿中的侍女,就是花宜姝本人也始料未及嚇了一跳。
“夫人,我真心想要入宮侍奉陛下,求夫人成全。”話畢她磕了個頭,眼神懇求,神情堅毅。
殿中伺候的小太監、小宮女、大宮女統統靜了,隻有殿內香爐中發出香餅燃燒的細微輕響。
須臾不見花宜姝開口,大宮女中的紫雲不禁出聲了,“崔小姐,您是大家閨秀名門淑女,何必到永華殿來做這不知羞恥的事?”
雖說沒有人不知崔思玉等貴女入宮陪伴太後的真正的目的,可這些人個個都把遮羞布拉得好好的,她們自認出身名門,自然不肯跟小門小戶的女子一樣明著爭來搶去。尤其崔思玉還是名門中的名門,以她的門第出身,何須做這樣的事?
不止是紫雲,其他人回過神也麵露惱怒,這崔小姐當著大家的麵做這種事,不是明擺著逼迫夫人嗎?
崔思玉仿佛沒聽見紫雲刻薄的話語,也仿佛沒有察覺到眾人鄙夷的目光,她視線直直落在花宜姝身上,“夫人,我無意爭皇後之位,我願意喚您一聲姐姐,隻求在後宮中能有一席安身之地。”
花宜姝沒有說話,紫雲卻炸了,“崔小姐,您是打量我們夫人脾性柔軟心底善良,所以專到這兒欺負我們夫人是嗎?陛下納不納您,我們夫人如何做得了主?您這是存心要我們夫人難做!”
聽了這話,崔思玉還沒怎麼的,花宜姝卻是微微吃驚,脾性柔軟?心地善良?原來她在這些人心裡,是這樣一個人麼?
此時此刻,要不是有外人在場,花宜姝簡直想站到台上高歌一曲,感謝這些人對她演技的肯定。
她嘴角已經揚起了淡淡的笑,而此時,安墨從外頭回來,她聽見了紫雲說的那些話,再看看跪在地上的崔思玉,腦子裡瞬間閃過電視劇裡裝柔弱裝可憐套路女主的綠茶女配,一想到有人要破壞她心中的頭號cp,安墨可氣壞了,當即跳了起來,“你不要想了,想都不要想!陛下隻喜歡花花一個人,他是絕不會喜歡你的!”
崔思玉雖然仍脊背挺直地跪著,可是這些人一句接一句的話語像是一柄冰冷的重錘砸落她身上,她麵色煞白,眼神卻愈發執拗,“夫人,我有話要與你說。”
花宜姝一眼看穿她:“如果你要說的,是你必須要入後宮的理由,那你不必說了,我不想聽,也不會答應。”
畢竟在原書劇情裡,崔思玉最終是當了皇後的。
花宜姝曾經想過崔思玉嫁給李瑜的種種原因,要換做是其他皇帝,沒準會因為崔家勢大,堅決不肯讓崔家的女兒為後,但李瑜不同,他這個人外冷內熱,表麵冷硬內心柔軟,他對“情誼”看得頗重,他對崔家,或者說對他的舅父舅母還是有些感情的,所以在最後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他是真有可能娶了崔思玉。二是原書劇情中,李瑜是在蕭青嫁給了越不凡之後過了兩年正式立後的,算算時間節點,那會兒正式國內天災頻發、南地到處都是動亂的情形下,也許原書中的這場婚姻,也有安撫民心的作用……
反正,管他什麼亂七八糟的原因呢,花宜姝可以容忍其他女人進入後宮,卻絕容忍不了崔思玉,誰知劇情中會有什麼隱藏的坑在等著她,她已經被原書劇情坑過幾次了,連安墨都險些出事,她是一分一毫都不願去賭。
崔思玉想嫁給李瑜?不行!做夢也不行!
麵對花宜姝斬釘截鐵的話語,崔思玉連嘴唇都白了,此前遭受的屈辱與此時殿內宮人鄙夷不屑的目光一同壓了下來,將她一直挺直的脊梁也壓塌了下去,崔思玉眼睛一紅,起身跑了出去。
連披風都落在了室內沒有帶走。
花宜姝咦了一聲,正要讓人將披風送還給她,一見寢殿內的人,好家夥,一個比一個幸災樂禍,一個比一個激動快樂,尤其是安墨,仿佛剛剛打贏了一場大勝仗,樂得辮子都要翹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