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歡的事情可說是全京城都在關注,就連茶樓酒館也有說書先生進行實況轉播。
“那鐵釘板上的釘子可有三寸那麼長,一根根立在那裡,手指頭按下去都能立刻冒出血來,林子歡這一回赤膊躺上去滾一圈,可是遭罪咯!”
“何必如此呢?他好好一個伯府公子,他爹也原諒他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是男人的誌氣!他爹那樣一個人,要是我爹是這樣,我也恥於做他兒子!”
“對!林公子是條有骨氣的漢子!”
“哎,可憐這樣一個好人,也不知這一遭下來,還能不能有個人樣?”
“我看這律法對子女也太過不公了,平白叫林公子這樣的好人受苦,叫永昌伯那樣的爛人猖狂,不如改了這律法得了!”
“哈哈,你說改就改,你以為你是天王老子啊!”
“天王老子也不能改!‘孝’乃國法,若不是這嚴苛國法,不知有多少喪良心的拋棄老人!”
“林公子這樣的世上有幾例?我看你小子年輕不懂事,不信等你老了還這樣想……”
茶樓裡吵吵嚷嚷,俱都是對此事的爭論,人群中有個少年捂著被打得腫痛的臉頰,搭著纏了繃帶木板的手,正坐在角落裡看著這一幕。
這人正是被扔進北衙裡當人肉沙包的元江。
當初他嘲笑那些北衙新兵時笑得有多張狂,這幾日就有多淒慘,所謂武林高手抵不過千軍萬馬,他還沒混到武林高手的名頭呢,就被千軍萬馬輪了個遍,原本還能勉強應付,這幾日卻左支右絀起來,終於力氣耗儘,被打腫了臉還被打折了一隻手。那幾名教頭看他實在淒慘,才放他出來養傷。
元江也因此終於得了一段時日的清閒,被扔進北衙裡狠狠磋磨了一頓,如今他是再不敢行騙了,可是他實在太想要錢了,他已經很久沒有給兒女們送錢了,於是就天天東遊西逛尋找賺錢的機會,也就從頭到尾圍觀了林子歡的事。親眼看著這些人從一邊倒地對林子歡進行唾罵,到爭論不休,再到一邊倒地支持林子歡,這其中,這些說書先生功不可沒。
奇怪了,這些沒權沒勢的說書先生怎麼知道永昌伯府那麼多事?又怎麼每次都統一口徑為林子歡拉攏看客引導輿論呢?
林子歡在背後指使?這人真有這樣的本事?元江不大信。
他心生好奇,偷偷跟蹤幾個說書先生,發現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原先安先生養著的說書人,那個安先生是誰?就是那本一上架就風靡一時的《真情寶典》的作者。
那不正是安墨?
元江恍然。
而此時,京兆府中。
冷森森的鐵釘板一被抬上來,圍觀百姓都生生抽了一口冷氣。
二月十二,南方已經是春回大地的時節,北方卻依舊寒意料峭。這鐵釘板一上來,更是幾乎要冷到人心裡去,有些有見識的百姓看見這釘板,驚呼一聲,“這怎麼比原來的還多了好些釘子,這不是硬生生要戳死人麼?”
是比原來多了不少釘子!
坐在幾位大人下首的永昌伯看見這一幕,麵上不禁露出了喜色,嘿嘿,釘子多了好哇,刺死這個忤逆不孝子!刺死這個恩將仇報的白眼狼,要是沒有他,這逆子如何能來到這個世上?他壓根連活著的機會都不會有!他本該對他言聽計從,如今竟然敢反,那就把欠他的一條命還回來!
眾目睽睽之下,兩名武官脫去了林子歡的衣袍,很快他就上身赤.裸,隻留了身下的脛衣。
此時外頭白雪初化,正是最冷的時候,衣袍被除去,林子歡一身皮膚上頓時被凍得起了一層層雞皮疙瘩,但他麵對這令人膽寒的鐵釘板,卻是一絲懼怕也無。不需人催促,就自己躺下去往釘板上滾。
第一圈,鐵釘刺破他身前肌膚,血色當即冒了出來,順著鐵釘淌下,微微浸濕了木板上的凹槽。
第二圈,鐵釘紮入他脊背雙腿,更多新鮮的血流了出來,林子歡的麵色也白了一層,眉頭因為疼痛緊緊擰起,卻緊抿著嘴一聲不吭。
第三圈……
這鐵釘板似乎變得無比漫長,他每滾一圈,身上就要多出一圈傷痕,每滾一圈,之前的傷口就要再受一重傷害。
圍觀眾人看得心驚,許多人不忍地移開視線。
滴答滴答,是血,也是汗,從林子歡身上不停往下滾落,哪怕加了一倍的釘子,終究也是釘子,減輕了傷害,不代表就能讓林子歡毫發無傷。他也不願意毫發無傷,他發誓要將身上一半屬於那個男人的惡臭血液除去,過了這一關,隻要過了這一關,他就再也不用受他的掣肘,他就能光明正大地為他母親報仇!
失血過多還要強迫自己迎接刑罰,林子歡麵色慘白一片,渾身血淋淋幾乎已經不能看了,然而他的眼神卻極亮,那裡頭藏著叫人心驚的狠勁與執念。
他一路滾過去,每根釘子都沾了血,血跡蜿蜒,如同墓碑上筆走龍蛇的祭文。
他能活下來嗎?圍觀者心中發問,麵露不忍,而他一聲不吭,哪怕痛到血肉撕扯,也咬著唇一聲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