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梧殿
秦煥離開後,花宜姝就拿出了江子歡查到的那些東西。
這滿滿一匣子,裝著的都是胡太醫的生平以及這些年的大致經曆。
安墨坐在她旁邊幫忙一塊翻看,看到一半就驚訝道:“原來城南和城東的育幼堂竟然是胡太醫開的。還有京城附近的雍州等地也有,胡太醫這些年看診賺的外快竟然都投到育幼堂裡去了。”
嶽州是沒有育幼堂這種地方的,窮人家養不活的子女或是失去父母的孤兒都會被人牙子賣掉,顏色好的大多會送進青樓那種醃臢地方,顏色差的不是賣去做童養媳就是給大戶人家當奴仆。
花宜姝是跟著李瑜行船來到江北,才聽說育幼堂這樣的地方。顧名思義,這裡專門收留無家可歸的年幼孤兒,供他們勉強吃飽穿暖,算起來比許多窮人家的孩子過得還要好,而育幼堂的孩子長到一定年歲就會讓他們出去自力更生,或是到捐款的富戶家裡去做幫工丫鬟,或是留下來繼續照顧更小的孩子……
然而這世道,有幾個人會真的大發慈悲做善事?比起開育幼堂給彆人養孩子,修橋鋪路不是更能彰顯功德?因此大多數育幼堂都是光明正大的牙行,孤兒養大了就挑著賣出去。隻有招牌名為“子芩”的育幼堂是正正經經真的為孤兒提供庇護的善堂。
城南的子芩育幼堂花宜姝沒去過,不過城東那一家她還有印象。
紫雲一直捐錢的地方就是城東的子芩育幼堂,她還曾為了表功特意引她去看過,也就是在那一天,李瑜買夜明珠被騙,親身去追那名小賊,而久尋不到的孫太傅和雪兒也是在那一天同時被蕭青等人揪住。
後來那幾天,李瑜還與她抱怨了好幾次,說孫太傅變了,不是他記憶裡崇拜的高大形象了。
回憶起往事,花宜姝麵上不覺揚起了笑。
安墨也露出了笑,她手裡正翻著一本賬冊,這上麵的字跡她十分熟悉,是江子歡的,很顯然,江子歡偷偷翻到了胡太醫的賬本,然後自己抄了一本下來。她越翻越驚訝,越驚訝越高興,“胡太醫這麼多年賺的錢絕大部分都投出去撫養孤兒了,修橋鋪路的也有,好多子芩橋子芩道……他自己生活卻很簡樸,這上麵記著他全家每個月的吃喝嚼用所費不到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放在尋常百姓家能花用半年,但放在一名太醫身上就簡樸得過分了,畢竟他家裡有仆從、出門要馬車和車夫,以及身為太醫不能在同僚麵前顯得寒酸,因此花費在衣裳和交際上的不能少……
說來慚愧,安墨自己經常出去外邊酒樓吃好吃的,她自己一個月都要花掉十幾兩銀子。綜合以上種種,她單方麵認定胡太醫是個好人了。
然後她再往下看,啊了一聲,“花花,這個胡太醫有點可憐啊!他老娘幾個月前去世了,妻子二十幾年前就走了,女兒女婿也都死了,家裡隻剩下他一個孤寡老人了。”
花宜姝皺著眉在一堆紙裡翻看,發現胡太醫還有個外孫女,不過十幾年前就走丟了,至今沒有找到。
安墨也看見了這一條,她恍然大悟,“子芩是草藥名,也許還是他孫女的名字,這麼說他這麼些年一直做好事,是在給丟失的孫女積福?”
“興許吧!”花宜姝放下匣子,麵上若有所思。
安墨道:“如今可以確定胡太醫沒有問題了吧!”
花宜姝卻搖頭,“不一定。這人從前每到下值就回去賺些外快,休沐日更是要連跑好幾家,如今卻整日在太醫院待著,輪不到他當值他也在太醫院過夜,連休沐都很少回家……”
安墨:“也許他老人家腿腳不便不折騰了?”
花宜姝卻不信,一個人突然間行動改變,其中一定有原因,花宜姝對她道:“繼續找人盯著他。”
安墨眼巴巴看著她:“還找江子歡嗎?”
花宜姝瞧安墨那忐忑的樣子,嗤了一聲,“這回不找你情郎行了吧?”
安墨紅了臉,“我就是覺得他挺忙的。”
花宜姝心道一句女大不中留,才道:“讓曹順子盯著他。”
***
城南,常芳齋。
大門口傳來喧囂聲,今日又來人了。
東邊屋子立刻有人開窗來看,瞧見是附近那家子芩育幼堂裡的孩子,便不屑地嗤了一聲,關上窗就要再往床上躺。
同住一屋的女人叫住她,“牡丹!日上三竿了還要睡,你以為還在花樓裡嗎?”
名喚牡丹的女人年約二十五六,單眼皮細長眼,鵝蛋臉柳葉眉,相貌頗為嫵媚,隻是嘴唇太薄又微微下垂,便顯出幾分刻薄。她軟骨頭似的倒回床上,“又不是天皇老子,你管我睡到何時?”
同屋的女人被她噎了一下,隨即便笑起來,“這兒可不是白給你住的,咱們如今還是賤籍,須得做事掙錢才能轉賤為良。你這日日躺著,就永遠是個叫人瞧不上的行院煙花。”
牡丹聞言卻嗬嗬笑起來,“做你的春秋大夢呢?還轉賤為良?這與從前老鴇叫咱們攢錢自贖自身有什麼分彆?人家說你就信?你能活這麼大一定是閻王爺打瞌睡。實話跟你說罷,旁的都是虛的,抓緊青春年歲傍個有權有勢的男人才是正經……”她說著說著也沒了睡意,索性爬起來塗脂抹粉。
那女人被他堵得說不出話,見她這副風騷樣兒,半晌終於道:“哈哈,你剛剛著急往外瞧是做什麼?還等昨日那男人呢?就怕你白給人睡一場,最後什麼也沒撈著。”
牡丹本就等人等得心焦,如今聽她咒她,一下便急了眼,起身就和這人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