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
“——阿嚏！”
晏小蘇突然打了個噴嚏。
“打一次噴嚏, 是因為有人突然想到了你。”一道平靜蒼老的聲音在旁側響起。
身穿絳紫色緞袍的晏蓁站得筆直, 右手袍袖空空蕩蕩。
“真的嗎？那我覺得，可能是洲洲哥哥小橙子姐姐子沐哥哥哈莉姐姐妙妙姐姐奇奇哥哥其中的一個誒。”晏小蘇揉了揉鼻頭，吸吸鼻子，小臉上露出認真的神情。
晏蓁：“……”
不知該說些什麼, 總之, 這孩子肺活量可真好。
過了一會兒，晏蓁緩緩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凝望虛空。
在兩人身前，有一棵枝葉繁茂的藍莓樹, 與現實院子中的藍莓樹如出一轍。
不過，除了輪廓清晰的藍莓樹外, 晏小蘇二人周遭的一切環境都如同被橡皮擦輕輕擦過, 模糊得像一副拙劣的水墨畫。
這昭示著, 眼前之景並非現實, 而是夢境。
“小蘇，你這次怎麼又入了我的夢？”晏蓁問。
“哇, 這裡有椅子，”晏小蘇沒回應晏蓁的問題，而是驚喜地指著自己身側，“奶奶, 我剛才還在想這裡為什麼沒有坐的地方。”
而她剛打算坐上去, 又想起了什麼, 糾結開口：“不對, 這裡有我跟奶奶兩個人，隻有一個椅子是不夠……啊，又有椅子出現了！”
簡直像是言出法隨一般, 晏小蘇隻心神略微一動，不遠處便又出現了一把木椅。
好神奇！
怎麼能自己想到什麼，就能出現什麼呢？
晏小蘇沒有細想其中的關竅，隻是覺得很高興。
旁邊，晏蓁眉頭一擰，威嚴重複道：“小蘇，你聽到我剛剛的問題了嗎？”
若是常人，會很容易被她過於嚴肅的語氣嚇到，然而此刻站在晏蓁麵前的，是個隻有四歲半的天真小團子。
晏小蘇歡喜地跑到晏蓁身旁，拉住她一隻空蕩蕩的袖子，硬拽著她來到木椅旁坐下：“晏奶奶快坐，我也坐，嘿嘿。”
仿佛能坐上椅子是一件多麼榮耀的事情。
望著晏小蘇喜不自勝的神情，晏蓁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輕輕搖了下頭：“……算了。”
跟這孩子講道理做什麼？她隻有四歲半。
晏蓁沉思半晌：但不管怎麼說，晏小蘇能如此輕易地潛入她晏蓁的夢境，還能在這裡隨意造物，足以說明晏小蘇在生靈之力上的天賦很不一般。
一老一幼坐在椅子上，陷入沉默。
在二人身前，藍莓樹無風自動，繁茂的枝葉鋪陳成一片流動的綠意，是這朦朧天地間唯一的亮色。
氛圍的安靜，恰好與眼前美景相得益彰。
可對於小孩子而言，讓她在清醒狀態下安靜地呆五分鐘都是件很困難的事。
晏小蘇百無聊賴，雙手撐在椅子邊緣，短短的小腿有一搭沒一搭地打在椅子腿，碎碎念開口：“對了，晏奶奶，我告訴你，今天我跟大家一起玩了好多遊戲，有這——麼多。”
小孩子說著，將雙手伸展開來，氣勢驚人地比了個大圓弧。
晏蓁：“嗯。”
“還有噢，我跟小橙子姐姐講了故事，她把珠寶箱給了我，啊，珠寶箱是村長叔叔給我們的獎品，說是頒給輸了的小朋友。我就是那個輸了的小朋友，嘿嘿，”晏小蘇漫無邊際開口，手舞足蹈，“後來我跟大家一起玩‘誰動作慢就會被箱子咬手’的遊戲，結果子沐哥哥超級笨，每次都第一個被咬到！”
晏蓁：“嗯。”
“哈莉姐姐跟洲洲哥哥反應都好快呀，尤其是洲洲哥哥，他幾乎每次都是第一個拿開手的。對了對了，後來爸爸還拿回來一個超級舒服的按摩，唔，按摩、按摩……”晏小蘇一邊用手比劃，一邊歪著頭苦思冥想。
那個像八爪魚一樣的東西，叫什麼來著？
晏蓁適時提醒：“按摩器。”
“嗯嗯，是按摩器！”晏小蘇恍然大悟，伸出小手比了個大拇指，抬高後戳到晏蓁眼前。
“奶奶，你好聰明。簡直跟哈莉姐姐一樣聰明！”
晏蓁沉默片刻：“……嗯。”
六十多歲的她，跟不到六歲的小朋友一樣聰明麼。
晏小蘇這孩子對於聰明的界定，多少有點問題。
接下來，晏小蘇的嘴根本沒有停過。她不僅細致地講述著晚上的遊戲過程，中間還穿插各式各樣的手舞足蹈，講到開心處，小團子的眼睛還會眯成甜甜的弧度。
極具感染力。
晏蓁安靜地待在一旁，雖惜字如金，但不時點頭示意。
“後來，媽媽摸了摸我的頭，說不能一直這樣帶著大家玩，因為大家也是要回去睡覺的，”晏小蘇撐起一邊臉頰，惆悵歎一口氣，“媽媽說我也要上樓睡覺，可我不想睡，因為我還想趁媽媽不在的時候吃糖糖——”
糟、糟糕，說出來了！
人類幼崽話語戛然而止，雙目圓睜、驚恐後仰，滿臉寫著“我是誰我在哪我為什麼這麼說”的懊悔。
她大幅度地四處張望，直到發現周圍除了自己跟晏蓁外完全沒有第三個人影時，才安心地拍拍胸脯。
“奶奶，你剛剛什麼都沒有聽到喔，”晏小蘇轉頭，雙手合十放在胸前，不住搖晃著，“千萬不能跟媽媽告狀，不然，我就會有好多天都吃不到糖糖了。”
小團子一臉苦惱，憨態可掬，肉嘟嘟的臉頰仰起，萌得讓人無法拒絕。
晏蓁：“嗯。”
得到承諾的晏小蘇歡呼：“好耶！謝謝奶奶~”
聞言，晏蓁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開口。
“你剛才提到了媽媽，她現在還好嗎？”晏蓁問。
晏小蘇一愣，不太明白晏蓁為什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道：“媽媽？她很好呀。”
有那麼很短的一瞬間，晏小蘇注意到晏蓁極輕地點了下頭。
“嗯。”晏蓁將視線重又轉回藍莓樹。
這之後，晏小蘇繼續天南海北地胡謅亂扯，而晏蓁的回應總是淡淡的。
直到晏小蘇終於說得儘興，她才停住嘴。
晏小蘇心滿意足地將身子後仰，視線落在身前的藍莓樹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懶洋洋道：“奶奶，我發現這棵樹，跟我家現在住的院子的樹裡好像噢。”
晏蓁：“嗯。都是藍莓樹。”
晏小蘇小腦袋一歪：“奶奶，我想問你，難道藍莓不是從樹上長出來的嗎？”
晏蓁轉過頭，語氣平靜：“為什麼會這麼問。”
晏小蘇伸出小手，蔥白的手指直直指向藍莓樹的方向：“因為這棵藍莓樹上沒有藍莓，院子裡的樹上也沒有藍莓。奶奶，藍莓樹上是不是不會結藍莓啊？”
話音未落，先前還在搖曳的藍莓樹突然靜止了下來。
仿佛夢境中的一切都被按了暫停鍵，綠意定格在原地，逐漸蒙上一層霧氣般的陰影。
晏蓁沉默片刻，道：“會結的，但不是現在。”
“噢……為什麼呢？”晏小蘇咕噥一句，“現在明明不是冬天呀。”
在小孩子心目中，除了蕭瑟寒冷的冬天，其他一切季節都生機勃勃，適合萬物生長。
“因為，萬物皆有靈。”晏蓁答非所問。
明明是超出了小孩子理解範圍的一句話，晏小蘇卻莫名把這句話記到了心裡：“萬物……皆有靈？”
晏蓁視線越過樹冠，望向不知名的遠方：“而且，這棵樹在等的人還沒有回來。”
等的人？
這是什麼意思呢。
晏小蘇順著老人的目光望去，越過樹枝，隻看到視線儘頭的朦朧：“奶奶，這棵樹在等誰？”
晏蓁不答，而是突兀起身。
“時間已經很久，你應該回去了，”她說，“下次不要再隨意入彆人的夢境，你還小，這很危險。而且，外麵還有人在等你。”
這是晏小蘇第一次聽晏蓁講這麼長的話。
晏小蘇半知半解地點點頭，倒也不糾纏：“爸爸媽媽還在院子裡……不對，他們現在應該已經上樓睡覺了。”
晏蓁：“嗯。”
說完後，晏蓁背過手，起身踱步至藍莓樹下。
不知為什麼，晏小蘇看著晏蓁背著手不言語的背影，忽然覺得心底一陣難過。
好像有一顆沉重的石頭落入湖底，“撲通”一聲後便不見了蹤影，自此湖麵平靜無波；可實際上，那顆沉沉的石頭還一直留在湖心，隨著時光推移，攀上濕冷的青苔。
她不自覺開口問：“晏奶奶，我們之後還能再見麵嗎？”
話音落下，空氣寂靜一瞬，落針可聞。
“……會的，隻要你跟她都想見我。”過了好一會兒，晏蓁才開口回答。
她？
還沒等晏小蘇開口詢問“她”是誰時，自己眼前的景象忽然如光線折射般扭曲起來，無論是藍莓樹還是晏蓁，都很快褪了色。
晏小蘇眨眨眼，下意識想伸出手抓住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