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光屏的緣故, 鐘離並未在午飯過後離開望舒客棧。
又或許……
趙姑蘇不確定鐘離是否意識到了自己也能夠看到光屏。
因為全程,她為了避免自己對鐘離的態度太過關注,以至於反而暴露自己, 趙姑蘇從始至終都把目光放在了彆的地方——隻有眼角的餘光, 時不時瞥一眼光屏。
哦, 還有耳朵。
她聽著那隻對於極少數部分的人算是外放的聲音, 不由得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還要配上這麼歡脫的音樂。
現在,那音樂的節拍點每敲擊在她心上一次,趙姑蘇就覺得自己的心肝發顫上一次。
救……救命。
但在覺得自己要死了要死了之餘,趙姑蘇又不免好奇鐘離的反應。
那可是初試雲雨情、二試雲雨情、三試雲雨情啊。
於是,她偷偷朝著鐘離那邊瞥了一眼。
嗯?
好像沒什麼反應。
再瞥一眼。
*
若問鐘離知不知道趙姑蘇的表現有鬼呢?
那肯定是知道的。
趙姑蘇的演技, 要說已經過了合格線, 那是有的, 畢竟也已經經曆過了那麼多的事情了,就算單單從實戰中磨練, 她都已經獲得了相當的表演經驗了。
但是,對付鐘離, 就用那剛過合格線沒多久,甚至連八十分的邊都還沒摸到的演技水平?
那就真的是想多了。
鐘離,岩之魔神摩拉克斯, 在人間已經度過了六千餘年的歲月,什麼沒見過……哦, 對, 光屏上播放的這兩個視頻,他還真的就沒見過。
總之,把光屏這個完全不按基本法出牌的東西ban了之後,鐘離的六千年過去, 使得他已經經曆過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
至於通過看彆人的臉色來判斷對方心裡在想什麼這項技能,在魔神戰爭期間就已經鍛煉出來了。
畢竟那時候,盟友隨時都有可能會撕破臉皮開戰,而敵人也隨時有可能投降,並詢問是否要合作。
誠心與否,全都要讓他來判斷。
於是,次數多了之後,不僅鐘離本人的演技愈發超絕,他在判斷旁人是否有演的時候也基本能夠做到一看一個準。
就趙姑蘇這種勉強入門的水平呢,放在他這邊根本就是不夠看的。
不過,此時的鐘離尚且以為,趙姑蘇是因為看到了光屏上的那個角色是他,因此才會一邊尷尬著一邊想要將自己看到了光屏這件事掩飾下去。
於是,他並未多向趙姑蘇問些什麼——人家都已經“好心好意”地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看到了,他也應該聞弦歌而知雅意,配合地表示自己同樣什麼都不知道。
否則,難道還要讓人家猶猶豫豫地開口,問他“這位先生,您……您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纏的追求者?”
甚至再來上一句“您可不能和舔狗在一起啊”之類的忠言勸告。
總之,鐘離還是非常守序善良的,尤其是在現在,對於趙姑蘇的猜測上。
是那種倘若讓趙姑蘇知道鐘離是這麼想她的,估計會直接感動得淚水漣漣,一邊嗚嗚一邊撲上去試圖抱住鐘離的腰大喊“爹咪”。
*
鐘離留在荻花洲,一共有兩個用意。
一來是,魈身上發生的事情他還弄不清楚,決意先多觀察上一段時間,看看要怎樣才能將他從變貓的狀態中恢複過來。
雖說魈也確實應該有一段時間的假期,但要是變成貓的時間太長,這也不好。
二來則是,他從趙姑蘇的麵部表情,以及那時不時要朝著自己這邊瞥一瞥的目光中判斷,她也是能看得到光屏的。
到目前為止,光屏到底是怎樣選擇觀眾,又是怎樣挑選播放內容的,鐘離尚且沒有什麼頭緒。
他原本有的信息太少,但是想要得到問題的答案,又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進行推導,因此趙姑蘇這個他先前不認識,但卻又能夠看到光屏的人,就成了他全新的、可以幫助他推進對光屏了解的優秀工具人。
自然啦,鐘離是不可能真的把趙姑蘇當作工具人來看的。
但是這會兒趙姑蘇能夠起到的用處,確實還挺工具的。
——總之,因為如上的那些考量,鐘離向菲爾戈黛特老板“借用”了趙姑蘇的一段時間。
按照他的說法,是想要和這位頗有意思的小姑娘聊上幾個話題。
這個要求看起來有些過分,畢竟趙姑蘇現在還擔任著客棧中店小二的職務,倘若有客人來了,她是要負責接待外加端菜的。
但是菲爾戈黛特看著鐘離,那雙常年隨著望舒客棧迎接了太多南來北往的客人的眼睛在看到鐘離的衣著、氣質以及言談舉止的時候就已經認識到:
這個青年雖然語氣平和,舉手投足之間仿佛完全沒有架子,但卻一定不是普通人。
於是,菲爾戈黛特就很好說話地對鐘離笑了笑:“自然,今天也沒什麼要忙的,客人請便。”
趙姑蘇就這麼被老板給“賣”了出去。
她在得知鐘離邀請她和自己一起沿著荻花洲四周的小路散散步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呆滯的。
她盯著菲爾戈黛特,一隻手扶著櫃台,另一隻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我?z——那位先生指名道姓要我和他一起散散步?!”
她好險就要脫口而出一句“鐘離先生”了,還好反應還挺快,把那個“鐘”字的音節壓了下去,這才沒有在鐘離向她介紹過自己之前暴露出自己其實認識他這一事實。
趙姑蘇一邊覺得,鐘離怕不是已經識破了她就是光屏以及發生在魈身上變化的幕後黑手,一邊又忍不住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淚。
為什麼有那麼多地方都需要演技?
她明明就是個因為沒能拿到三測賬號情緒波動過大而穿越的馬哈魚遊戲受害者,為什麼她在穿越到了提瓦特之後,生活就變成了一場戰爭?
她就像是那在夾縫中生存的間諜,隨時都要對自己的行為遮遮掩掩。
趙姑蘇心裡的小人淚流滿麵。
但是趙姑蘇她又不能拒絕菲爾戈黛特老板,畢竟在上班期間帶薪出去散步,這怎麼不能算是一種老板對員工的體貼呢?
於是,她隻能抱著魈貓貓,走到了鐘離身邊:“先、先生您好。”
她是一點兒都不顧自己懷中魈貓貓的僵硬了。
她也不願意出來散步的,那既然她都被迫做了自己不想做的事情,那彆人也彆想逃。
趙姑蘇管不了彆人,但是想要管一管此時在她麵前手無縛雞之力的魈貓貓還是很容易的。
魈:“……”
他知道這個名叫“蘇”的人類確實很喜歡貓形態的他,但是……
但是能不能彆把他帶上,甚至還在散步期間一口一個“小可愛”,甚至還去問鐘離,覺不覺得他這隻貓的爪墊粉粉嫩嫩的很可愛、尾巴上的毛蓬鬆得像是蒲公英很可愛、耳朵上頭落了灰塵,抬手拍耳朵的時候顯露出耳朵饒有彈性這一點很可愛……
魈倒也不是說拒絕承認自己可愛。
如果要說貓本身很可愛,這一點他也是知道的,畢竟就算是望舒客棧樓下的那些普通貓咪,平常也總能在攤開肚皮曬太陽的時候獲得一眾路人的喜愛。
但是,但是!
魈拒絕從鐘離口中聽到“可愛”這兩個字,特彆是這兩個字還是用來形容他!
魈的粉色爪墊已經完全蜷縮起來了。
再縮就要把爪子尖戳到掌心裡麵去了。
他好想逃,但是趙姑蘇把他抱得是那樣緊。
魈:“……”
他逃不掉。
他開始覺得曾經的自己好天真。
曾經的他以為,在夢魘魔神麾下,被迫助紂為虐為虎作倀,是他此生最不願再回憶起的記憶。
現在的他隻想歎口氣,說在夢魘魔神麾下的那段記憶雖然黑暗,但是根本就不算什麼。
還得是被帝君和蘇一口一個“可愛”地討論著的這一段,現在正在發生的,很快就會成為記憶的記憶,在令他不願意回憶起來這個評判標準上,更勝一籌。
*
而和魈相比起來,趙姑蘇的忐忑和尷尬也不遑多讓。
她此時已然聽鐘離自我介紹過,那在她遊戲剛入坑的時候就徹底把她錘在了坑底的金玉質聲音隨著荻花洲上簌簌蘆葦風吹拂入她的耳中,幾乎讓她想要對著鐘離直接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直接吐露出來,交代個乾乾淨淨。
但她最後也還是把住了自己的嘴。
趙姑蘇:不是我慫,實在是……
光屏那個逆子啊!!!
鐘離見她這副忐忑的樣子,忍不住笑道:“小蘇姑娘你倒也不必如此緊張,在下隻不過是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
趙姑蘇神色一凜,就像是一隻被命運扼住了後頸的貓咪,全身上下的骨頭都變得僵硬起來,仿佛勾結成了一整塊似的放鬆不下來。
她就這麼僵硬著,像是一塊兒鐵板:“您、您問!”
但是片刻之後,鐘離問出來的問題卻讓她隱隱鬆了一口氣。
因為鐘離問及的問題,是關於她生平的問題。
趙姑蘇:這個問題多好解決啊!
她,穿越人士,提瓦特大陸上從未有過她的蹤跡,她的生平就是無,直接對鐘離回答上一個“我失憶了,什麼都記不起來”這個從奔狼領一路用到現在的答案就行。
*
鐘離試圖從趙姑蘇的過去經曆來判斷,她這個人是否有什麼與自己、溫迪以及魈的共性,並從這方麵來判斷,到底是什麼因素影響了光屏出現在他們麵前——評判標準是什麼,以及,光屏出現在不同的人麵前時,其上表現出來的那些……作品,是否是根據觀看者而變化的。
然而卻不想,趙姑蘇開口就是一句她不記得了,於是他預設好的問題就這樣中斷在了這裡。
鐘離有些愕然,但是趙姑蘇說了一句很有技巧性的實話。
“從我在奔狼領那邊睜開眼睛之後,我就不知道我曾經在提瓦特大陸上做過些什麼了——興許什麼事都沒有遇到過呢?”
就算是以玩過遊戲這條標準來看,以前的她也沒有當真在提瓦特大陸上做些什麼啊,不管是打金花還是打聖遺物本,又或者是周一淩晨四點出現在黃金屋中/伏龍樹下/天守閣內……等等這些地方,打擾了一個又一個周本boss的好眠,那都是旅行者乾的好事,和她趙姑蘇有什麼關係。
所以這句話說出口,百分百的誠實配合上趙姑蘇及格的演技,倒還真的讓鐘離就這麼聽了進去。
失憶了,回想不起從前的事情。
鐘離陷入沉思:哪怕是他這種曾經在魔神戰爭期間廟算無一缺漏,總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裡的人,都未曾想過失憶這種事能這麼巧妙地發生在他想要了解過往的人身上。
鐘離不由得開始感慨:這或許就是所謂的人算不如天算,無巧不成書。
一邊卻又開始思考,既然詢問過去的事情已然沒了法子,那麼是否有什麼辦法,可以繞過“過去的經曆”這一點,從趙姑蘇身上了解到和光屏有關的信息。
這倒是……有一點困難了。
不過也就隻有那麼一點點而已,鐘離這樣的人物自然不可能被這個問題困住。
不過走出三兩步的距離,甚至還沒有從一株霓裳花走到另外一株身邊,鐘離就又開口了。
“那麼,或許你不介意和我聊聊,關於你對未來的展望?”
過去的經曆已然不可考,那麼或許從人的性格、觀念等角度來詢問也是能夠獲得一些線索,從而旁敲側擊獲得答案的。
對於未來的展望啊……趙姑蘇皺了皺鼻子,心想這個問題聽起來真像是她高中班主任會在高二升高三前的那個暑假問他們的問題。
她暫時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鐘離:“唔……我覺得對未來的展望分為很多個方向,不知您現在向我問起的這個未來展望,是什麼方麵的呢?”
鐘離笑了笑,道:“各個方麵,都可以說,在下隻是好奇而已。”
“畢竟——”他看了一眼趙姑蘇,“你看起來不像是打算長時間在望舒客棧打工下去的樣子。”
趙姑蘇在這件事上倒是一點兒都沒想著遮遮掩掩,她坦白說:“我還挺喜歡畫畫的。”
緊接著她就把自己最近收到了來自八重堂的回信,以及八重神子親自在信件中表示希望她能夠單獨開一個漫畫欄目這檔子事對鐘離說了一遍。
畢竟,鐘離方才的語氣和說話方式都像極了她高中的班主任,那麼身為高中班主任,可靠的岩王帝君想必是能夠為她的未來提供一點兒可靠的建議的吧?
趙姑蘇並不介意利用彆人的力量。
——反正光屏這個逆子,已經把能乾的不能乾的事情全都乾了一遍了,她這個被拖累了的老母親,就算表現得再怎麼道德崇高,都不會在掉馬之後擁有一個更好的風評。
截至到目前為止,趙姑蘇是打算試試看畫上一章漫畫故事,寄去八重堂給八重神子看看。
她好歹也是個文畫視頻三修的二創作者!
雖然原創的故事平時並沒有怎麼寫過,但是……
說得好像她就不能把旅行者的故事給畫出來了一樣。
眾所周知,馬哈魚的遊戲,那就是在大量的梗以及刀裡麵發現了少量的遊戲,而做為劇情向的遊戲,本身就很適合改成漫畫什麼的……《原神project》不就是典型代表嗎?
趙姑蘇直到如今也仍然覺得,那一本漫畫裡麵畫的迪盧克,當真是美貌得讓她這輩子都能牢牢記住。
她沒有順著鐘離對問題以及回答預設鋪好的軌道往下走,而是反客為主地對他說:
“我有點兒想要試試看畫旅行者在各國的經曆——您也知道,旅行者的經曆那可是比絕大多數的冒險故事還要傳奇!而且她本人也算是自帶流量的。”
“所以,先生,我想請問您,您是否知道什麼發生在旅行者身上的故事?如果您知道的話,請一定要告訴我!我真的很想了解這方麵的事情!”
鐘離答應了她的要求。
於是幾秒鐘過後,愣神的那個人就變成了趙姑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