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還能弄清楚,它到底是怎麼被從虛無中拽出來的。
但沉思片刻之後,它最後還是用力搖搖頭。
“抱歉,這我不能說。”
*
趙姑蘇一覺睡到大天亮,甚至麵攤上煮麵的水都已經泛了頗為明顯的麵白,還帶著點兒堿味。
她朝著雖然不能吃東西,但很明顯表現出了幾分饞意的靈體,好心地提議道:“要不……我吃早飯的時候……你聞個味道?”
靈體:“……”
這個提議,未免有點兒殺人誅心了。
況且,沒有實體,吃不了東西又不是它的錯。
然後它悶著聲音說:“我……我也聞不到味道。”
畢竟不是實體嘛,能看到光、形狀和顏色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其他的感官全都感覺不到,其實也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趙姑蘇當即就生出了點兒憐憫,伸手想要去拍靈體的身體,手伸到一半才反應過來:哦不對,她伸手,現在也拍不到靈體的身體。
於是,她又悻悻地將手收了回來,隻道:“那、那你還是彆在房間裡待著了。”
這滿目都是美食,色香味中香和味不能確定到底有沒有到位,但是單獨就色來看應該是很不錯的,想來對於靈體來說可以算得上是十分的誘惑。
與其在這裡隻能看不能吃,倒不如眼不見為敬。
靈體深吸一口氣——充其量隻是讓它那本來就看起來非常透明的身體變得更為透明了一點,然後重重吐了出來:“好吧好吧,你說得對。”
雖然昨天晚上它才剛剛為麵前這個在早飯期間建議它離開餐廳的人保守了秘密……但是走就走。
直到現在,靈體回想起自己先前的舉動,仍然會有幾分為自己的堅持而驕傲。
更何況,哪怕它沒有將自己是如何從虛無中被抽離出來的過程和原因告訴那位偽裝成往生堂客卿的仙人,但就它當時說完那句話之後,那位仙人的言行表情看來,他對自己的拒絕並無意見,甚至表情還有幾分欣慰。
靈體:不愧是我!做的真棒!
它飄在門外一棵可以將它的身形隱蔽起來的粗壯大樹之後。
樹蔭遮蔽了太陽燦爛的光芒——哪怕靈體和一般的鬼魂完全不同,走在太陽下麵也不會對它有任何影響,但倘若可以不曬太陽,享受會兒陰涼的話,它還是很樂意的。
就在樹冠投下的那一團蔭涼之下,靈體將昨天鐘離對它說的那幾句可能和它生前身份有關的話重又一次在腦中回放出來。
它可能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在村莊中為了救剛分娩的孕婦而死的莊稼漢,而是很早以前的千岩軍。
千岩軍啊……它曾經是千岩軍嗎?
靈體看著自己已經透明到看不清掌紋,也看不明白任何傷口疤痕的手,現在這原本可以被稱為手的部分就隻剩下一團珍珠灰的空氣,隨便碰到什麼都會被直接穿過。
這雙手也曾經握起沉重的千岩長槍,與袍澤結陣戰魔神嗎?
哪怕隻是想想那樣的過去,都會覺得……
很不錯啊。
那個樣子的自己,看著一定很棒吧?
*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趙姑蘇在來到璃月港的時候就已經是深秋時節了,待上了這麼幾天,海燈節就已經近在眼前。
不過,比海燈節來得更快的,還是鐘離的生日。
比起從前在岩王帝君這個形象還存在的時候,璃月人會準備的盛大節日當然是比不過的,如今的鐘離先生,不過是凡塵市井中普普通通的一位沒什麼攀比之心的小市民而已,所以就算是生日,也不過是收幾分從朋友那邊獲得的禮物。
趙姑蘇倒是也想給鐘離準備點比較好的禮物——誰人能不廚鐘離啊!
字母站上每到鐘離生日這天,二創肯定都不會少。
可惜,她和鐘離的關係還沒有熟到可以讓她好好精打細算一番之後準備禮物送過去的程度——此處的精打細算並不是指在物美價廉的禮物中挑挑選選,而是說精打細算地盤點好自己剩下的錢能不能支撐著她坐船去稻妻,剩下的錢全都拿出來用來給鐘離準備這份禮物。
但是怎麼想,鐘離都肯定不會收下這份禮物。
畢竟她可是因為生活不算太富裕而在望舒客棧當過臨時小二的人呐。
看來……隻能禮輕情意重。
趙姑蘇歎了口氣,明明都穿越了,在穿越之前她的廚力放在全體鐘離廚中都能算得上離譜的,但是在穿越之後……
算了算了,還是算了。
買個禮物都要考慮有沒有可能被鐘離好意退回的,她這個鐘推完全是越活越回去。
還好,在她穿越之前,玩家從鐘離先生收到的贈禮還是九個絕雲椒椒,這麼一想就好多了——至少,比起再往前一年的異夢溶媒來,九個絕雲椒椒等價的禮物,那還是很好買的。
*
胡桃和她很快地熟悉了起來。
在這一點上,值得感謝的應該是靈體。
畢竟,倘若如果沒有它像是個魚餌似的掛在魚鉤上,始終吊著胡桃的興趣,趙姑蘇必然不會有那麼多的時間和胡桃廝混在一起。
倘若用重雲的話來說,那就是——
他覺得胡桃和趙姑蘇有點兒臭味相投。
雖然不知道這點兒臭味相投到底表現在什麼都地方,但是光看她們兩個成天湊在一起的樣子就會生出這種想法。
胡桃聽重雲說出了這個判斷之後,她沒說什麼,隻是抬手在重雲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後搖搖頭,歎了口氣。
重雲:?
重雲:胡桃你彆這樣,你這樣的話我真的很慌。
倘若胡桃說了些什麼,那麼他還能提前做好準備,但倘若胡桃什麼都沒說,那他就要開始惶惶不可終日了。
——天曉得,胡桃會在什麼時候跳出來弄點兒惡作劇整蠱他。
哪怕平常和行秋當朋友,已經快要習慣惡作劇了,重雲也並不希望自己被太多次地整蠱。
畢竟純陽之體一旦發作起來,那可是一點兒麵子都不給他留,哪怕過去很久時間,他一想起上次自己在萬民堂中的表現,也還會腳趾扣地。
胡桃:“喲,給我看看,這是給我們家客卿準備的禮物嗎?”
趙姑蘇:“嗯嗯,你幫我看看,有沒有還需要……再修改修改的地方——如果你覺得還缺了哪幾層的話,我可以再去畫兩頁,蓋到上頭去。”
胡桃:“沒有啦,你看,我最多也就是給鐘離準備個錢包,提醒他出門要帶錢,你這個準備嘛,在我看來已經非常非常用心了。”
她將趙姑蘇準備的禮物放回桌麵上,然後將一張請柬從口袋裡掏出來,拍在趙姑蘇手邊:
“喏,這是今年本堂主給客卿準備了個小型的生日宴,蘇你也要來啊。”
遊戲劇情裡是不會寫到在玩家看不到的角落,角色們是怎麼團建的。
趙姑蘇對於鐘離道生日慶祝一直很感興趣,尤其是在穿越之前的那個月,看到的海燈節劇情。
璃月團建,但是魈從頭緊張到尾,甚至還被禁止了風輪兩立、風岩雙神互相陰陽怪氣,甚至在互相攻擊的過程中使得魈愈發想要逃跑。
有趣,真的很有趣。
趙姑蘇很想看看,如果是和那個海燈節聚會差不多的一場飯局,飯局上的對話會不會也和海燈節時候的那樣有趣。
於是,當胡桃對她說”你一定要來啊”的時候,趙姑蘇直接用力點頭:“你放心,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一定會親自到場,為鐘離先生慶祝生日的!”
胡桃在一旁熱烈鼓掌:“好!給麵子!本堂主現在就在這裡替我們家客卿感謝你!”
趙姑蘇:“……”
趙姑蘇:這就大可不必了吧……?
*
趙姑蘇給準備的禮物是個紙雕燈。
這東西,一般自己搞過周邊的人,都能在字母站被大數據推送到一些什麼“自製流沙麻將”、“自製紙雕燈”之類的視頻,看多了之後,就也算是明白了紙雕燈這個東西要怎麼做。
如果是親手製作的話,其實有一點兒難,不過設計好了畫稿,再分好圖層,這幾項過程對於她來說可以說是一點兒難度都沒有。
再將設計好的圖紙和製作的大概過程對木匠和在製作風箏之類的小東西上很有一套的阿山婆那邊走上一趟,一個紙雕燈就差不多做出來了。
雖然和未來出售的那種diy紙雕燈比起來要撿漏了不少,但是放在還沒有這種日常藝術品的當下,哪怕是這種紙雕燈都可以算是相當精巧的禮物了。
趙姑蘇直接在設計畫麵的時候直接隻做了璃月的山水。
前景是低矮的山,還有很小的,不仔細看很難分辨出來的璃月港。
倘若細看的話,還能在璃月港旁,看到空中飄浮著一個小小的群玉閣。
再往後一些,則是一條自璃月港外,垂首俯瞰璃月港的巨龍。
巨龍之後,才是絕雲間的群山,層層疊巒,通過不同的亮度表現得非常漂亮。
胡桃咋舌:“這東西看著好精巧——不過,蘇呀,上次你把這東西拿給我看的時候,我怎麼沒有看到那條龍呢?”
趙姑蘇想了想,說或許有可能又紙張疊在了一起——她也是糾結了一段時間,才將整個紙雕燈調整成了現在的這個先後順序。
趙姑蘇:“所以,有這條龍,會有什麼問題嗎?”
胡桃搖搖頭:“問題倒是不至於有問題,就是我們家客卿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在整個璃月港中,你興許也遇不到第二個像我們家客卿一樣不敬帝君的人了——他可是公然在說書先生麵前表示過,帝君的雕刻手法沒那麼好,刻不出若陀龍王這樣雄偉的一條巨龍。”
趙姑蘇:“……”
合著全璃月隻有帝君廚、扭曲的帝君廚,以及往生堂內那個帝君黑這件事,就連胡桃都知道了嗎!
趙姑蘇沉默片刻:“沒關係,你看這條龍我設計得也不是太突出啊,不仔細看的話還是可以忽略過去,隻把這個紙雕燈當做璃月的風景陳列不也挺好。”
不過,對於鐘離來說的話……
這不就是看著印著自己的臉的周邊嗎。
也不知道會不會有那麼點兒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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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鐘離對這種禮物並不尷尬,他甚至對趙姑蘇微微一笑說:“有心了,這樣精細的東西,製作出來一定很廢心思。”
趙姑蘇在紙雕燈上對於岩神的形象還是繪製得比較隱晦的,完全不至於讓人聯想到“為什麼鐘離生日你要送他和摩拉克斯有關的東西”這個問題上麵去。
反倒是當天,在這個雖然被趙姑蘇期待了很久,但著實沒有太多節目效果的飯局過後,鐘離準備按照凡人的作息去休息,卻在關上臥室門的時候,突然瞧到了一片白光。
在他轉身的時候,光屏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室內。
這次仍然是視頻,標題就是很簡單的《鐘離生賀手書:他的》,甚至下方的推薦詞看著也挺正經,就隻有幾個字“十萬收藏”。
看著封麵,是被巨大岩手托起的摩拉克斯,以及銀月圓照的夜空。
生日。
光屏居然出現,這種情況就算是鐘離都要先做上一兩秒的心裡建設。
但當他真的點開了這個視頻,看到其中的內容時,鐘離卻沉默起來。
從以指為筆,繪出天衡山脈,同天衡山中最早的族群訂立契約,到神明變成行走在人間的鐘離,笑著對天空、對整個雖然失去了神明,但也煥發出新生的璃月舉杯,整個視頻中竟然表現的全都是這六千年來發生在璃月和他之間的故事。
就算在人前放映……除了會暴露他身份這一重問題之外,竟然找不出任何不合適的地方。
況且,這次光屏確實是出現在私下,就連暴露身份這一個缺陷都通過四下無人彌補了。
鐘離望著那個已經將視頻播放完畢的光屏。
看著這東西,總讓他聯想到先前一個不注意,偶然在街上遇到的,喬裝打扮購買了岩王帝君土偶回家的刻晴。
怎麼可能會沒有觸動呢。
*
鐘離盯著光屏出了會兒神。
最後他還是沒有伸手碰上那個“重新播放”。
觸動歸觸動,雖然從光屏播放的視頻中感受到了作者對於他的喜愛,但光屏這東西的由來還沒摸清楚,誠不可掉以輕心。
甚至,一開始的觸動,在想到了光屏之前的豐功偉績之後……
咳咳。
雖然幾秒鐘之前,鐘離尚且沉浸在這個作品對於他目前已經經曆過的一生高濃度的概括中,感受到這個東西的製作者對於他——或者說是在為蒼生苦楚而逐鹿,隨後又能夠在最好的時刻急流勇退的這麼一位聖明魔神的敬仰和崇拜。
但是此時,剛才在情緒上的觸動已經稍稍散去,而之前光屏中播放的那些視頻就又一次仿佛重播一般地在他眼前回轉。
良好到幾乎什麼都忘不掉的記性放在現在就像是詛咒一樣。
不管是“關愛空巢老龍”,還是“初試雲雨情、二試雲雨情、試雲雨情”,又或者是直接套在了身上的女仆裝——
這些東西和現在這個讓他差點兒就想要伸手去按一下“重新播放”這個按鈕的視頻。
怎麼說呢……
還挺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