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姚佳沒睡好。她做了好多零零碎碎的夢,這些夢其實是她零零碎碎情緒的投射。
她一會兒夢到一個看不清臉的女孩走過來問她:孟星哲真的是跟你們找小孩去了嗎?他其實是去跟彆的女人約會吃飯去了吧!
一會兒又夢到公司裡那些漂亮的小姐姐們,逐一坐在必勝客裡和孟星哲吃外國大餅。
後來兩個夢聯通起來。看不清臉的女孩從質問的夢境裡跑到必勝客的夢境裡,扯著孟星哲的衣服領子指著一二三四五個小姐姐,像卡碟似的問了五次:她是誰?誰?誰?誰?誰?
她又轉頭猛地注視夢境裡第三視角的姚佳,像演員忽然瞪向鏡頭似的,大聲質問:誰讓你借錢給他把妹用的?你這個出軌同謀犯、幫凶!
姚佳一下就被問醒了,她睜著眼看著黑暗中的頂牆,覺得內心對那位看不清臉的女孩——也就是孟星哲女朋友的化身,有點愧疚。她借錢給孟星哲請小姐姐們吃飯,確實是在為他的潛在出軌行為助紂為虐。
後來好不容易才昏昏沉沉地又睡過去。
第二天一早,姚佳起床時眼睛下邊掛著兩個黑眼圈,跟化了煙熏妝似的。上班前她在客廳裡遇到孟星哲。
他眼睛下邊居然也有一圈黑,也是一副沒睡好的樣子。姚佳想這個渣不知道哄女朋友哄到了幾點鐘。
她沒好氣地諷刺了他一句:“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了騎驢找馬這個詞。”
這邊哄著女朋友,那邊還拚命撒網找各種白富美。真是人渣。
孟星哲一臉的“什麼鬼”的表情。
“你睡醒了嗎?說點能讓人類能聽懂的話。”
姚佳不想看他,也不想理他,獨自走到門口低頭專心換鞋。他除了一張好臉一副好身材簡直是道德淪喪。而話說回來,他也就是憑著這張好臉和這副好身材,才敢恃俊行凶,以渣為榮。
她得和這種人劃清道德界限才好。
“你到底怎麼回事,一大早吃陰陽藥了?陰陽怪氣的!”孟星哲一邊跟過來換鞋一邊問。
姚佳不理孟星哲,兀自換好鞋後,準備開門上班。
她剛把門打開,一個小小身影就撲了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腿,然後小小人兒抱著她的腿挪了半圈兒,躲在她身後。
是小善善。糯糯的一聲“姐姐”被他嘟囔出來,姚佳被小人兒叫得一顆心都軟了起來。
她低頭問:“怎麼了善善?怎麼一大早就來找姐姐?”
陳洛汐從對門衝出來,肩膀上挎著自己的單肩大包,包裡有一堆報表文件,撐得包鼓鼓囊囊,拉鎖都拉不上;她手裡還拎著善善的小書包和小零食袋、小衣服。
她就這麼大包小裹地跑過來,從姚佳身後一把把善善拽出來,一邊手忙腳亂地給他套外套小衣服,一邊嘴裡還急急忙忙地念叨他:“善善你怎麼了呢,怎麼最近這麼不聽話?媽媽上班要遲到了!遲到要被罰錢的呀!善善聽話,穿上衣服背上書包,我們去幼兒園了!”
善善扭搭著不肯乖乖穿衣服也不肯背書包,嘴裡還帶著哭音喊:“我不去幼兒園,我不去!”
陳洛汐著急了,語氣不受控製地跟著壞起來:“善善,你乖一點好不好?媽媽又要遲到了!再遲到媽媽就沒有工作了!你是要媽媽失業嗎?媽媽失業了怎麼養你?你爸爸又不管你,你讓媽媽怎麼辦?善善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啊!”
陳洛汐說著說著,她自己的情緒也有點崩潰,手上動作不自覺地發了力,給善善穿外套和背書包時都帶上了點強迫的蠻勁兒。
善善哇哇地大聲哭起來。
他越哭,陳洛汐手上動作越快越用力。她情緒失控也要哭起來:“善善你給我抬起胳膊,不許鬨彆扭!”
姚佳在一旁看著乾著急,勸著陳洛汐:“陳姐,你彆著急,慢慢來、慢慢來!”
陳洛汐終於情緒失控,轉頭就衝姚佳說:“怎麼慢慢來?沒法慢慢來啊!再慢慢來我就遲到了!坤羽什麼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它會管你是因為孩子鬨騰遲到嗎?它會考慮你是單親媽媽不容易嗎?才不會啊!遲到就是遲到!既然你早到不了那就找人把你換掉!”
說不上為什麼,姚佳被陳洛汐的一番話說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想起她曾經和孟星哲的一場辯論——做企業難道不應該人性化管理嗎?這樣靠著冰冷無情的製度去約束員工使勁乾活,一點轉圜的餘地都不留,是不是太無情了些。是,這樣不講情麵的製度下,公司更能出效益,可是員工生活中的那些難言之隱就真的不值得考慮一下嗎?
就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能把兩方麵都兼顧到嗎?
這一邊陳洛汐意識到自己失了態,趕緊穩定一下情緒,說了聲抱歉。但馬上她又在善善的哭聲和抗拒去幼兒園的掙紮裡再次失控。
她一邊手上用力給善善背著書包,一邊牢騷著對姚佳以及姚佳身後的孟星哲說:“姚佳,小孟,真的,你們單身真好,你們聽陳姐的話,能彆結婚就彆結婚,能不要孩子就彆生孩子!真的,生了孩子你就再也彆想活得像人!”她慘淡地笑著把善善強迫性地抱起來,電梯也來不及等,衝進樓梯間開始用腿下樓。
樓梯間的鐵門都合上了,姚佳還能聽到善善在哭著喊不要去幼兒園。
姚佳被善善的哭叫聲喊得心裡發堵。
這個本該寧靜的清晨被陳洛汐和善善的哭聲訴苦聲攪得兵荒馬亂。
姚佳一時間怔在門口,心頭湧起莫名傷感。善善的哭聲仿佛穿過時空,和小時候的她重合了。
那時候她也是這樣,因為某些原因不想去幼兒園。可是父母正忙,又得顧著姐姐,又得忙活公司的事情,她的小情緒就成了誰也想不起來遷就的微不足道的東西。可是她的小情緒在她自己的世界裡,卻是天大的事情啊。
他們誰也顧不上問她一問,她為什麼不願意去幼兒園,因為他們太忙,因為她太小了,他們覺得她是小孩子在無理取鬨。
姚佳握起拳頭。晚上她一定得把善善叫過來,好好安撫一下。他媽媽或許太忙,顧不上細致熨帖他受傷的小心靈。可是如果小孩子心靈上的傷不及時熨帖平整,那傷害產生的致鬱因子說不準會跟著他一輩子的。
就像她一樣。
身後驀地傳來孟星哲的聲音:“你打算堵在門口多久?堵到咱們倆都遲到嗎?”
聽起來倒是沒有什麼不耐煩,好像就是一聲帶了點微微杠的提醒。
這對孟星哲這個杠王來說,已經是非常溫和周到的講話方式了。但姚佳想到他有了女朋友還要四處釣魚的渣渣屬性,就特彆不願意和他講話,她連頭都沒回,一步邁出家門口,還順手把大門關上了。
孟星哲一聲叫喚被門隔斷。
“你想毀我容嗎?哎你這丫頭片子今天是吃錯藥了吧?”
身後大門又被打開,孟星哲在她後麵憤怒控訴。
姚佳不想跟他乘同一部電梯下樓。她也直接拐去樓梯間,啟動人腿下樓梯。
孟星哲在她身後加強了他自己的推斷:“哎,誰得罪你了麼?這一大早的什麼毛病?我看你就是吃錯藥了!”
姚佳腳步加快,把孟星哲和他的聲音全都甩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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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卡上班,姚佳坐在工位前深呼吸,把一早上各種紛紛擾擾的情緒吐納出去,讓自己儘量以最專業的姿態進入工作狀態。
雖然她在做的這份工作,她未見得有多喜歡,它也處在其他所有崗位的鄙視鏈底端,但俗話說得好,乾一行就得專一行。她既然在做著這份工作,就得有做這份工作的認真和姿態。
這是她工作一個月以來所學習和領悟到的事情。
吐納完畢,她已經可以放下早上那對母子的哭聲,以及隔壁孟星哲的存在感。
她戴上耳麥,打開機器,準備接入電話。
先接入的是位姓錢的女士。
錢女士在電話裡義憤填膺,要求坤羽電器賠償家裡地板被泡的錢。
“我是在你們坤羽電器買的洗衣機,接洗衣機進水的水龍頭當時是你們給安裝的,現在水龍頭壞了,噴的滿屋子都是水,我們家實木地板都給泡了!你們必須陪我地板錢!”
這樣的案例放在一個月以前,姚佳處理起來會有一點沒頭緒,也會被顧客的情緒牽動著,對方的暴躁會直接把她感染得也暴躁。但現在,她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打通了不知道哪條筋脈,居然可以把自己抽離在顧客的暴怒之外,冷靜地對待和處理問題。
她想應該是之前一次次被批評、一次次被算計、一次次職場宮心計對她的觸動,讓她得到了無形的成長吧。
“錢女士您好,請您提供一下您的購買信息好嗎?”姚佳心平氣和地問。
她邊問邊試著用來電號碼查詢了一下,查到了一筆洗衣機的購買信息。但時間是……
錢女士正在電話裡沒好氣地回答她:“都那麼久了,我怎麼記得清什麼什麼鬼東西的購買信息?我的洗衣機就是拿到中央去驗證,它也是你們坤羽電器生產的,怎麼你們是想賴賬嗎?”
姚佳有條有理地說:“錢女士您好,是這樣的,我根據您的來電手機號查詢到,您這台洗衣機是在三年前購買的。請問當時安裝洗衣機的時候,水龍頭是好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