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思勰從馬場回來後,雖然精神上興奮得很,但身體已經頗為困倦。畢竟還是小孩子的身體,容思勰吃飯時哈欠連連,黎陽見他們倆都困了,便沒有讓容思勰和容顥真回廂房睡,乾脆留他們倆在正房睡下了。
容思勰這一覺睡得格外踏實,她醒來時,眼前懸著半透明的羅紗,侍女窈窕的身形影影綽綽地映在紗帳上。
聽到動靜,侍女站在羅帳外,輕聲問道:“可是郎君或郡主醒了?”
容思勰伸了個懶腰,啞著聲音說道:“是我。現在幾時了?”
“回郡主,剛過申時。”
“阿娘可在?”
“王妃在外間。”
紗帳裡傳來窸窸簌簌的聲音,侍女撩開羅紗,隻見紫衣女童已經穿好了鞋襪,見她進來,輕輕噓了一聲。
侍女看了眼還在沉睡的容顥真,心中會意。
容思勰在侍女的幫助下打理好衣物,將容顥真踢開的薄毯拉到他身上,這才輕手輕腳走出紗帳。
侍女看著容思勰的動作,眼中不由帶了笑意,她想起下人們之間流傳的話,心中暗道,小郎君和郡主,比起兄妹,果然更像姐弟呢。
黎陽聽到了臥房的聲音,知曉容思勰已經醒了,便將她喚到身邊來。
容思勰乖覺地半倚著黎陽,還打了一個秀氣的哈欠。
“這一覺可睡舒服了吧。”黎陽笑著問道。
容思勰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可不是麼,睡在阿娘這裡,就是比睡西廂舒服。”
黎陽嗔笑著點了點容思勰的額頭,“你呀!”
容思勰沒有躲,乖乖地讓阿娘戳額頭,然後靠著黎陽身上說道:“阿娘,每日習字太單調了,女兒還想學些彆的。”
黎陽沉吟道:“半年前我便給你尋找女夫子,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學識還好說,最重要的是品行要端方。這半年雖說也找到幾個看起來還不錯的,但總有些不合意處。女夫子要和你朝夕相對,人選萬萬馬虎不得。我托你外祖母和姨母也一起留意著,總能給你找個夫子回來。”
容思勰想了想,說道:“阿娘,既然合適的夫子還未找到,那這幾天,我不妨先和大姐她們一處上學,待你找到夫子後,我再轉回來,如何?反正這段時間我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先跟著府學的夫子學些基礎,若一昧等著,反倒浪費了。”
聽了容思勰的話,黎陽也考慮了片刻,然後說道:“倒是也行,府學的夫子學識倒也不差,你暫時去府學待一段時日,也不至誤了你。不過……”說著黎陽低頭看了容思勰一眼,“你也知二房五房和我們向來不對付,你若去府學,少不得和二房五房的娘子打交道,你要如何處理?”
“姐姐們知書達理,隻要我以禮相待,自然相安無事。”容思勰心裡補充道,若是她們得寸進尺,那就不能怪她不敬長姐了。
黎陽聽懂了容思勰的話,雖然很滿意女兒的想法,但還是擔心女兒年紀小,有心但無力,若是被其他幾房的人欺負了,她那好婆婆可不會給阿勰主持公道。
見黎陽麵露遲疑,容思勰大概猜到黎陽在擔心什麼,說道:“阿娘,我遲早要邁出這一步,晚邁不如早邁。何況女兒又不是任人欺負的性子,隻有我欺負彆人的份,還有誰能欺負得了我。退一步講,就算我被欺負了,這不是還有阿娘和阿父麼。”
黎陽心裡還是不放心把女兒放到府學裡,但她知道女兒說得有理,容思勰早晚都要麵對心思各異的姐妹,日後還要麵對王府外錯綜複雜的貴女們,或許,是時候放雛鳥出巢了。
黎陽心裡有些複雜,“阿娘總覺得你還是小小的一團,不知不覺你都七歲了,再過幾年,我兒都要找夫婿了。這時間,過的還真是快!”
容思勰微窘,“阿娘,我才七歲,你想什麼呢!”
黎陽感到好笑,故意逗她:“我們家七娘小小年紀就是美人胚子,日後還是堂堂郡主,長安的郎君哪家不是任你挑?七娘喜歡什麼樣的郎君,阿娘現在就給你留意著。”
裡屋傳來容顥真飄忽的聲音,想來是半夢半醒之間聽了個大概,“七娘,你要留意什麼?”
容思勰見屋裡的侍女都在低頭偷笑,故意哼了一聲,爬下坐塌,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剛出門,就聽到屋內更加響亮的笑聲。
容思勰表現出的惱意半真半假,雖說大部分是為了給自己解圍,但黎陽的話多少還是給她敲了警鐘,她才七歲,已經要物色未來的夫家了嗎?
容思勰抬頭望天,難得的有些茫然。如果可以選擇,她當然願意一輩子窩在王府,當一個父母縱容、兄長寵愛的驕縱郡主,可是她知道,這個願望根本不可能實現。宣朝女子最遲十七,就必須出嫁,即使是皇室的嬌客也不例外,嫁人後,就算她是從一品郡主,娘家是尊貴強勢的宸王府,她也一樣要侍奉姑婆,運氣不好,還要忍受丈夫的侍妾,這個時代,終究還是男子為尊。
容思勰幽幽歎了口氣,不想去想糟心的未來。如今之計,還是好好準備即將到來的府學為上。
既然打算讓容思勰去府學旁聽,黎陽再怎麼勢大,也得去榮安堂和老王妃說一聲。這時候容思勰終於想起尚未謀麵的表姐,容思勰略有些尷尬,方才又是騎馬又是睡覺,她完全忘了這兩位表姐的事情。容思勰覺得她要是再借故推脫,老王妃得親自追到嘉樂院來罵她,於是她跟著黎陽,一起去榮安堂走一趟。容思勰心裡暗戳戳地想,有本事,當著她娘親的麵說她的不好啊,看黎陽會不會發火。
一群女官侍女擁簇黎陽和容思勰向榮安堂走去,榮安堂的侍女看到這浩浩蕩蕩的一幫人,連忙進屋通報。容思勰跟在黎陽身側,穿過抄手遊廊,穿過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起的丫鬟。老王妃身邊最倚重的趙嬤嬤親自迎出來,“原來是王妃來了,老夫人剛剛還在念叨您呢!”
黎陽隻是隨意地點了點頭,不曾向無關的人瞥去一眼,便拉著容思勰走入內屋。
隨著黎陽和容思勰的到來,方才還歡聲笑語不斷的榮安堂馬上安靜了下來,此時庶女和不受寵的嫡女都已乖覺地告退,留下來的隻有二房的大娘和六娘,五房的八娘以及新入府的兩位表小姐。聽到下人傳告“王妃來了”,屋內幾人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說話。
就連屋裡的侍女都低眉斂目,規規矩矩地恭候在側。
正倚在老王妃身側撒嬌的劉五娘有些意外,這可是老王妃屋裡的侍女,在宸王妃麵前竟然這樣規矩,要知道她的母親雖然是侯夫人,見了她祖母的丫鬟還是要客客氣氣的呢。
劉五娘覺得宸王府超出了她的認知,看到宸王妃和小郡主對老王妃標準有餘但恭敬不足的行禮後,劉五娘的認知再一次受到了衝擊。
天底下竟然還有兒媳敢對婆婆這樣不尊敬?劉五娘偷偷瞄了一眼美貌攝人的宸王妃,又看向自從宸王妃進來就一直肅著臉的老王妃,突然生出許多不忿來。
宸王妃也太過分了,仗著自己是王妃,竟敢這樣對待姑祖母,劉五娘恨恨地想,這樣囂張撥扈的性子,一定不得丈夫喜愛,仗勢欺人,怎麼會落得了好。
她恍惚想起宸王府裡好像沒有孺人,也沒有滕妾,為此宸王妃善妒的名聲十分響亮。劉五娘更加氣憤了,不敬婆母,行事囂張,還頗為善妒,這樣的人竟然高居王妃之位?劉五娘對此既氣憤又不屑,若說之前她對宸王妃的印象還是模棱兩可的,那麼此時她已經完全相信了坊間的傳言,宸王妃果然跋扈無禮,恐怕她教養的郡主,也不是什麼知禮有德之人。
劉五娘想到上午小郡主倨傲的表現,愈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老王妃冷冷淡淡地看著黎陽和容思勰,端起茶盞慢悠悠地喝著,假裝不曾注意到下首正在行禮的兩人。
久久沒有聽到老王妃喚她們起來的聲音,容思勰心中暗道一聲果然。
屋裡有下人有晚輩,老王妃這是在故意下黎陽的臉麵。黎陽不以為意,嘴邊露出些許諷刺的笑意,也不等老王妃這句久候不到的“免禮”,便自顧自起身,涼涼地開口道:“前幾日母親抱恙,兒媳心中掛念,不知現在母親身體可好?”
黎陽能不聽老王妃的命令而起身,但容思勰不行。容思勰畢竟是孫輩,黎陽敢頂撞老王妃,這是因為前些年的恩怨,但是若容思勰頂撞祖母或者不聽祖母號令,那就是現成的把柄。所以容思勰老老實實地維持著行禮的姿勢,就當在練習儀態了。
雖然這個姿勢真的很累。
老王妃見黎陽完全不重視她的命令,恨得捏緊了茶盞,“王妃事務繁忙,哪還記得我這個老嫗。恐怕我病死了,才合府裡某些人的心意。”
黎陽笑道:“這就大逆不道了,不知府中何人有這等心思,教兒媳知道,那是萬萬不能饒的。不過諸位弟妹都是出身高門,想來絕不會如此失禮。母親有這想法,恐怕是暗懷鬼胎的下人在母親麵前饒舌”,黎陽保持著笑意,慢慢將屋內眾人環視一圈,繼續說道,“若是有人在母親麵前嚼這等閒話,那我宸王府可留他不得了。”
屋裡的下人們無不心中一凜,愈發恭敬地侍立在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