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 容思勰的傷漸漸好了。
那天,她本想騎著馬出門散心。在府中憋了許久的踏雪見到主人,興奮著打著響鼻。
容思勰愛憐地摸著踏雪的鬃毛,她能在此次刺殺中活命,踏雪是頭等功臣。
她跨上踏雪, 打算帶著愛馬去城外遛一圈, 讓踏雪好好活動活動筋骨。
可當容思勰坐在馬上的時候,突然間感覺到不對勁。踏雪感受到身上的重量,興奮地刨著馬蹄, 猛地向前衝了幾步。
容思勰瞬間臉色煞白, 抓住馬鬃, 忍不住尖叫出聲。
那一刻,她感覺又回到了西市, 耳邊似乎響起破空之聲,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從馬背上墜落。
墜馬的恐懼牢牢攫住了她。
看到容思勰的異常, 隨行的侍女都嚇壞了, 她們連忙衝上來, 牽住踏雪,小心翼翼地將容思勰扶了下來。
直到站到地麵上,容思勰還驚魂未定, 身體忍不住發抖。
她捂著心口, 良久緩不過神來。
容思勰本以為遇刺這件事情已經過去, 然而, 身體上的傷已然痊愈, 但對騎馬的陰影卻深植心底,揮之不去。
容思勰臉色蒼白,一半是嚇的,另一半卻是出於對未來的擔憂。
在宣朝,騎馬出行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貴族裡沒有人不會騎馬。如果她今後再也克服不了對騎馬的恐懼,那就意味著,許多貴女間的社交,她都無法參加。
容思勰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容思勰壯著膽子,又試了幾次。可每次都是剛上馬,她的手就開始抖,總是感覺背後有人用弓箭瞄準了自己。
就連踏雪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異常,煩躁地用蹄子刨土。
最後銀珠等人實在看不下去了,強行把踏雪牽走,扶著容思勰回景和院休息。
阮夜白看到容思勰臉色蒼白地回來,嚇了一跳,以為容思勰的傷口又複發了。仔細詢問之後,才知道容思勰對騎馬產生了恐懼,阮夜白長長地歎了口氣,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容思勰。
她隻能給容思勰奉上熱茶,然後默默退了出去,打算讓容思勰一個人靜靜。
阮夜白剛出門,就看到蕭謹言過來了。
阮夜白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氣,快步迎過去,對蕭謹言說道:“蕭四郎君,你來的正好。郡主情緒不高,你快去勸勸她吧!”
蕭謹言今日來找容顥南,走時順便來看看容思勰的傷勢,沒想到卻得到這樣一個消息。蕭謹言斂起笑容,問道:“她怎麼了?”
“郡主上次從馬上摔下來,現在,連踏雪都不敢騎了。”
蕭謹言的臉色更沉,透過窗戶,他看到容思勰正坐在窗邊,雙眼沒有焦距,不知在想什麼。
蕭謹言何曾見過容思勰這樣黯淡的模樣,他冷著臉,快步向屋內走去。
聽到聲音,容思勰抬頭,茶盞氤氳的霧氣模糊了她的容顏,讓她的神色顯得愈發迷離。
“蕭四兄,你怎麼來了?”
蕭謹言坐到容思勰對麵,沉吟片刻,說道:“阮女官都跟我說了。你現在重傷初愈,心裡害怕在所難免,等過些日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容思勰苦笑:“借蕭四兄吉言。可惜,終究有人力所不及的地方。我隻是遺憾,我苦練騎射五年,最終卻是這個結果……”
在蕭謹言的印象中,容思勰一直都是精神奕奕、神采飛揚,她什麼時候這樣消沉過。蕭謹言感到心疼,說道:“七娘,抬頭,看著我的眼睛。”
容思勰知道自己現在消極的讓人生厭,她懨懨地低著頭,不想抬頭讓蕭謹言發現自己的脆弱。
可是蕭謹言越過木案,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臂。雖然力氣不大,可態度格外堅決。
“七娘,抬頭!”
容思勰憋著淚水,努力偽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抬起眼睛。
明明是蕭謹言讓容思勰抬頭,等他真的看到容思勰的眸子,自己反而語塞了。
他心裡歎氣,儘量放輕語氣:“七娘,你不是想學馬球嗎,你的騎術那樣出色,放棄了多麼可惜。既然你害怕,那我陪你一起去練。多試幾次,會沒事的!”
容思勰聲音中帶著哭腔,點頭:“嗯。”
踏雪再一次被牽出來,它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天之內第二次見到主人,它格外興奮,正親昵地蹭著容思勰的側臉。
容思勰摸著踏雪的鬃毛,她也很思念踏雪,可是她無法控製自己心底的恐懼,僅僅是靠近馬匹,她的身體又開始顫抖。
蕭謹言站在身後,語帶鼓勵:“七娘,踏雪它不會傷害你,不用怕,我也在這裡!”
容思勰回頭看了蕭謹言一眼,再度鼓起勇氣,一口氣跨到馬上。
高度突然拔高,容思勰的四肢又僵硬了。
蕭謹言趕快上馬,並行到容思勰身邊。
“試著去操縱踏雪,一步一步來,先讓踏雪慢速走動。”
容思勰渾身冰冷,她強行壓製著恐懼,慢慢夾緊馬肚子。
但是踏雪被關了很久,早就膩歪了,一接受到容思勰的指令,幾乎是撒開蹄子就跑。
容思勰在毫無準備下,身體猛地後仰。她臉色一下子煞白,瞬間回想起,冷箭射來的那一刻,踏雪也是一個猛撲,然後她就栽了下來。
就在容思勰控製不住想要尖叫的時候,一個人從背後追上來,伸手勒住興奮難耐的踏雪。
踏雪終於停住,容思勰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抖。
蕭謹言趕緊扶住容思勰的胳膊,透過衣衫,他感覺到容思勰正抑製不住地發顫。蕭謹言於心不忍,說道:“七娘,不要練了,我送你回去吧!以你的身份,就算你以後都是馬車出行,也沒人敢說你什麼。”
有一個人在旁邊撐著她,容思勰的安全感增加了許多。她努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說道:“不行,不能騎馬,會流失太多機會。再說,我這一輩子總不能再也不靠近馬,害怕一件事,應該想辦法克服,而不是從此繞開。”
說完之後,容思勰努力直起身體,在心裡給自己打氣後,說道:“蕭四兄,我們繼續吧。”
蕭謹言卻沉默了,他突然發現,他似乎一直沒有看清容思勰。
因為他比容思勰大將近四歲,總覺得容思勰和蕭月瑤一樣,是需要保護的小妹妹。但是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容思勰不僅是他摯友的妹妹,同時也是一個內心極其堅定的姑娘。
看到容思勰執意繼續,蕭謹言隻能順著容思勰的心意:“好吧。如果你信得過我,那就抓住我的手,我帶著你騎馬。踏雪不會傷害你,我也不會。”
容思勰抓著踏雪的鬃毛,戰戰兢兢地轉過頭。她看到蕭謹言朝她伸出手,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最後,容思勰遲疑地點點頭,將手放入蕭謹言手心:“好,有勞蕭四兄了。”
蕭謹言緊緊握著容思勰的手,帶著容思勰熟悉馬背上的感覺。一旦發現容思勰在害怕,他就不停在容思勰身邊說道:“不要怕,七娘,我就在這裡,你是安全的。”
容思勰指尖冰涼,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她好幾次想要喊停,但還是逼著自己繼續。感受到蕭謹言手心的溫度,還有蕭謹言每次都恰到好處的鼓勵,容思勰也慢慢找回安全感。
刺殺她的人已經被二兄抓住,同黨也被父親一窩端,她還好好的活著。既然暗箭沒有奪走她的生命,那麼區區墜馬陰影,怎麼會打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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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陽本來正在處理王府的瑣事,但怎麼也靜不下心,她乾脆拋下管事,自己親自跑到景和園來。
每日不來看一眼,根本不放心。
看到黎陽親臨,景和園的丫鬟全都嚴陣以待,大氣不敢多出。
隻是黎陽到來的時機不巧,容思勰剛好不在景和園。
阮夜白對黎陽說道:“王妃,郡主在馬場練習騎馬,要不我現在派人將郡主叫回來?”
“不用。”黎陽擺手,止住阮夜白,她自己帶著人,朝容思勰屋內走去。
黎陽四處轉了一圈,發現容思勰將自己的院子打理的井井有條,心裡暗自滿意。她又等了片刻,還是不見容思勰回來。
阮夜白愈發著急,說道:“王妃,您看……”
“沒事,她在內院憋了這麼久,去活動活動筋骨也好。”黎陽還有很多事情,不能再在這裡耗著,於是站起身說道,“我先回去了,等七娘回來,讓她來嘉樂院找我。”
“是。”
黎陽帶著侍女離開,當她穿過回廊時,突然擺手,示意眾人停下。
隔著樹木花叢,黎陽看到容思勰蕭謹言並肩從外麵走過,容思勰不知在說什麼,蕭謹言側著臉,正仔細地聽著。
墨魁略感尷尬,她說道:“王妃,要不要喚郡主停下?”
黎陽這一行人走的是回廊,回廊外種著樹木,還隔了一座小假山。容思勰和蕭謹言從馬場方向回來,不注意,還真發現不了黎陽幾人。
“不必。”黎陽再一次阻止,她唇邊帶上略有深意的笑容,就這樣看著這兩人走遠。
“我還沒注意,七娘和蕭四郎都這樣熟悉了。”黎陽笑道,“改日,倒可以和承羲侯世子夫人說道說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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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謹言陪容思勰練習騎馬,後來又送她回去。等蕭謹言回到承羲侯府,差點沒趕上宵禁。
蕭謹言回府後,先去給蕭秦氏請安。
看到蕭謹言現在才回來,蕭秦氏也很奇怪:“你去哪裡了,怎麼耽擱到這麼晚?”
蕭謹言沒有多想,如實回答:“去宸王府陪七娘騎馬。她之前從馬上摔下來,現在還有些恐懼騎馬。”
聽到這裡,蕭秦氏也唏噓不已:“那麼活潑可愛的一個小娘子,竟然有人能對她下得去手!這些惡貫滿盈的凶徒啊,合該受到報應!”
蕭謹言也讚同地點頭。
蕭秦氏又問容思勰的傷勢,蕭謹言幾乎對答如流。
這下蕭秦氏慢慢覺出味來了,她目帶探究地看向蕭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