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的冊封旨意早已送達,她被封為文德公主,暫住宸王府,等過幾日宮裡收拾好後,她將帶著十裡紅妝,從宮門出嫁,前往突厥和親。
容思勰到來的時候,五娘正在查看禮部為她擬好的嫁妝單子。
容思勰沒有讓人通傳,站在門口看了許久。
五娘察覺出不對,抬起頭,發現是容思勰,於是帶著笑意說道:“原來是七娘,怎麼在門口站著?”
容思勰這才走進來,斟酌良久,才道:“五姐還有什麼需要添置,儘情吩咐就是了。”
五娘聽後,笑著搖了搖頭:“有時候真是羨慕,你們這種不把錢財當回事的態度。”
“不過”,五娘話音一轉,“我很快也可以這樣了。”
“為什麼?”
“你在問什麼,問我為什麼在公主府替你攔住可汗,還是在問我為什麼選擇和親?”
容思勰沒有說話,靜靜看著她。
五娘也不期待容思勰的答案,她站起身,扶著窗子說道:“你看這座府邸,雕梁畫棟,威嚴凜然,站在這裡,仿佛能看到無儘的權勢和財寶在手下翻滾。”
“我是宗室女,注定不能靠男人翻身,宮廷那個地方,我是去不成了。留在長安,我永遠隻是一個不出挑的皇室旁支,即使鬥贏了嫡母又如何,我還不是受限於身份,一輩子也得不到權勢、財富和名望,隻能帶著滿腔抱負,遺憾終老。”
“既然如此,我不如嫁給另一個國家的君王。到了那裡,我就是一國之母,那才是,我向往的生活。”
“即使代價,是背井離鄉、永彆親眷,終身不得再回故土?”容思勰問道。
五娘沒有反應,良久之後,她帶著些淒涼笑了笑:“人各有誌。我自知對不起我的父親和生母,勞煩七娘轉告你的父兄,等我走了以後,看在我替宸王府掙回這麼大榮耀的份上,好好補償我的父親和弟弟罷。父親他從小對我極好,七郎才十歲,平日裡最愛粘我這個姐姐……”
五娘突然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容思勰也長長歎氣:“我明白。你儘可放心,此去一彆,不知能否再相見,五姐,你保重。”
五娘拭去眼眶裡的淚,隔著淚簾,硬逼著自己露出笑來:“二娘出嫁的時候,我就對自己發誓,我也一定要從宸王府風光大嫁。你看,我做到了。”
.
從五娘的院子裡出來,容思勰還是心緒萬千,久久不能平靜。
襄平公主的事情,果然被推到容思青頭上,襄平和容思雙將自己擇的乾淨,容思勰不知等待容思青的會是什麼,但落在這兩人手裡,絕對不會好就是了。
容思勰心裡清楚,那日的事情,容思青也不是無辜的,所以也不替她叫屈。隻是隔著襄平公主,容思勰不好插手容思青的事情,隻能眼睜睜看著容思青被高高捧起,然後重重摔下。
即使容思青此次僥幸保住一條命,恐怕日後也得在無儘的□□中度過了,容思勰苦笑,不知今生,她還能不能再見到活著的容思青。
容思勰想到多年前的那次七夕,那時宸王府的娘子們眉目飛揚,互不相讓,可是一轉眼,物是人非。
大娘嫁入外人眼裡的高門,但婚後過的非常不如意;二娘嫁到書香門第,許久不曾回府,而三夫人,也在二娘的勸告下改嫁了。三娘聽說被二夫人當作籌碼,為了幫襯在婆家不如意的大娘,被匆忙嫁給大娘夫婿的上司做續弦;四娘複寵又失寵,現在氣息奄奄,下落不明;五娘更是被封公主,即將遠渡塞外,終生不見故土。
這一切,不過過去了四年而已。
容思勰朝景和院走去,進院時,她抬起頭,朝巍峨高聳的大明宮望去。
恢弘高大的丹鳳門這樣靜靜佇立著,背後晚霞漫天。聽說站在丹鳳門上,可以將整個長安收眼底,連終南山,仿佛都觸手可及。
容思勰不期然想起宮裡的一條傳聞。
聽說容思勰險被設計和親那日,趙淑嫻也在宮內遊說皇帝,想讓容思勰遠嫁突厥。
容思勰看著遙遠的丹鳳門,輕輕笑了。
襄平,容思雙,還有趙淑嫻,我們這個梁子,結大發了。
.
院內,丫鬟們低著頭,忙忙碌碌地將東西搬到屋外的馬車上。
突然,一個尖利的聲音從角落裡響起。
“好大的膽子,這是公主府的東西,你這個賤婢,竟然打算趁亂摸走!”
一個小丫鬟露出屈辱的神色,叫嚷道:“胡說,這明明是四娘子從王府帶來的!”
“王府?哪個王府?”公主府的侍女高聲大笑,“宸王府隻有兩位娘子,一位是和光郡主,另一位是文德公主。你們家主子,是哪一號人?”
小丫鬟咬著唇,用力拉著一匹綢緞,死活不肯鬆手。
公主府的侍女大怒,正要好好修理這個不識趣的小丫頭,卻突然被一個聲音喝止。
“夠了,一匹布帛罷了,爭來奪去,成何體統?”
聽到來人的聲音,剛才還氣焰囂張的侍女立刻萎靡下來,恭敬又討好地說:“是奴婢的錯,奴婢見錢眼開,還請娘子贖罪!”
容思雙連眼風都懶得掃,拖著八幅長裙,朝屋內走去。
容思青躺在床上,咳嗽得聲音都啞了。看到容思雙到來,容思青不肯落了下乘,想掙紮著坐起來。
可是她早已被預言耗光了生機,這些天全靠公主府的補藥吊著。襄平一旦斷絕容思青的補藥,她的身體立刻顯出頹勢來。
容思雙帶著笑意,靜靜欣賞著容思青垂死掙紮。
“真是令人心疼,堂堂宸王府庶長女,竟然混成如今這副德性。”容思雙語如毒箭,一箭箭紮在容思青最脆弱的地方,“你的嫡妹受封和光郡主,連你隔了房的庶出堂姐也被封了公主,你說說你,怎麼就落魄成如今的局麵?”
“容思雙,你……”容思青心中大怒,但她本就在病中,最忌情緒起伏,被容思雙這樣一刺激,容思青感覺一口鮮血嘔到喉頭,嘴裡馬上彌散開鐵腥味。
“真可憐。”容思雙搖搖頭,目光中帶著惡意的憐憫,“你知道嗎,聽說我剛出生,我的生母就被靜安王妃打死了,本來我也該死了,多虧了一個叫如鶯的歌姬,才保住我。”
聽到熟悉的名字,容思青赫然抬頭。
“這個歌姬因此開罪了靜安王妃,差點被王妃逼死。靜安郡王,對了,當時他應該還是安王,為了保住愛姬的性命,就把她混在舞姬裡,送給其他王侯。”
容思雙走近,俯下身,一點點接近容思青:“四娘啊,你知道這個如鶯,後來去哪兒了嗎?”
容思青仿佛墜入寒冰之中,她想要堵住耳朵,拒絕容思雙接下來的話語,可是容思雙的話還是透過指縫,一字一句地傳了進來:“後來她被塞給宸王,聽說去了宸王府,才八個月,就生下一個女嬰來。”
“啊!”容思青大叫,“你閉嘴,你滾開!”
看到容思青的反應,容思雙快意地笑了起來:“你在回避什麼,你的生母一直教你小心謹慎、不爭不搶,你現在還沒明白她的意圖嗎?”
容思青心神俱裂,她看著容思雙,宛如在看一個地獄厲鬼。
“容思雙,你害我至此,你就不怕有報應嗎?”
“報應?”容思雙笑了,“從我十歲開始,靜安郡王府每年都要流掉好幾個嬰孩,我是父親最寵愛的長女,其他人,為什麼還要出生?我連我自己的妹妹都害死了好幾個,到現在還不是活的好好的?你隻是我名義上的堂妹,死了你,為何會被報應?”
容思青突然感到胸腔內一陣撕裂般的痛,她捂著心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知道嗎,父親這幾年一直在遺憾當年被送走的那個歌姬,這幾天不知他從何處得來了消息,知道當年如鶯已經懷了身孕,順藤摸瓜找到了你。那日醉酒,他難得失態,說對不起你,想要把你接回來。”
“真是可惜。”容思雙搖搖頭,露出溫和無害的笑容,“你的生母當年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卻親手害死了恩人的女兒。可是誰讓,靜安郡王府隻能容得下一個受寵的庶女呢?”
“襄平公主念在你出了不少功勞的份上,不欲取你性命。我今日來,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毒死你,可是我現在改主意了,我要留著你的命,把你囚禁在無人知曉的院落,讓你明知生父在尋找你,卻隻能一點點耗儘生機,遺憾死去。”
容思雙直起身,拖著裙擺,朝屋外走去。出門時,她突然轉過頭,陽光灑在她的臉上,明淨得宛如玄女菩薩。
可是她的話語,卻讓人如墜地獄:“下輩子投個好胎吧,記得,不要遇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