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蕭老夫人已經去世, 所以蕭府的夫人媳婦並不需要每日向太婆婆請安, 沒有事情,尋常幾房人家恐怕連個照麵也打不著。
所以幾年前蕭老太爺規定, 每隔五日, 一家人聚起來吃一頓飯,其他時候,各房吃各房的。
今日吃飯時,蕭老爺子還沒來,其他人都坐在偏廳等候。乾等著太過無聊, 各房的夫人小姐免不了要和身邊人閒聊, 以打發時間。正在眾人隨意說話的時候,蕭二夫人冷不丁說道:“我這幾年年紀大了,漸漸力不從心, 眼看中秋就要來了,操辦久了竟然覺得頭暈。我早就想著找一個人來給我搭把手,正好郡主嫁過來了。再說,我隻是代管,郡主才是正經的侯夫人,要我說,不如今年中秋,就交給郡主負責吧。”
蕭謹言被蕭老爺子叫過去說話去了, 容思勰一邊等他, 一邊低聲和蕭秦氏說話。聽到蕭二夫人的話, 容思勰和蕭秦氏的談話頓了頓, 兩人都轉過頭來。
在搞什麼,居然這樣突然?
容思勰和蕭秦氏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意外。容思勰收回視線,直著腰正坐起來。
她是承羲侯夫人,管家本就是她的職責,所以蕭二夫人這個提議,推辭了顯得膽怯,會落人笑柄,可是應承下來,就是擺明了往蕭二夫人的圈套裡鑽。她進門將將一個月,連蕭府的人手都沒有理清楚,而現在距離中秋不過十五六天,倉促間若是辦砸了,那她以後還有什麼麵目,和蕭二夫人要回管家權?
就連蕭秦氏都皺起眉:“七娘剛剛入門,哪能直接就接手中秋這種大事。而且從時間上來說,也過於倉促了些。”
蕭二夫人笑而不語,飽含深意的目光看向容思勰。
容思勰腦子中迅速衡量了一下利弊得失,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她抬起頭,不閃不避地迎上蕭二夫人的目光。
“難得二嬸母信得過我,七娘卻之不恭。隻是七娘初來乍到,還不懂往年慣例,節禮之類恐怕掌握不好分寸,不如還是由二嬸母總攬大局,我跟著學習一二好了。”
“聽說宸王妃從小就是管家的一把好手,王妃親手教出來的女兒豈會差?郡主倒是謙虛太過了,依我看,郡主接管中秋采辦和廚房,剛剛好。”
廚房是最難管的,曆來是關係戶重災區,而采辦貓膩大油水大,誰接手誰得罪人,蕭二夫人對容思勰的期望,倒是出奇的高啊。
就連蕭秦氏也覺得荒唐,哪家新婦一上手就管廚房,可是除了她,其他幾房妯娌都露出了讚同的神色。
“如此甚好……”
一片附和聲響起,壓過了蕭秦氏反對的聲音,蕭秦氏心裡明白了,這些人不忿蕭謹言弱冠承爵,這是聯合起來要看他們大房的笑話呢。蕭秦氏心裡發涼,既然這樣,她也沒必要再說什麼了。
這次漩渦的主人公容思勰卻非常淡定,她似乎沒有看到周圍幸災樂禍的眼神,很從容地點了點頭:“好啊,那就廚房和采辦吧。”
周圍的偷笑聲更多,蕭秦氏皺著眉,還想再說,卻被容思勰攔下。
她衝著蕭秦氏搖搖頭,示意沒事。
蕭秦氏隻好忍下心裡的擔憂。
容思勰在飯桌上顯得沉穩,但是一回屋,她第一件事就是叫廚房的人來詢問。
結果這一問就問出事來了,離中秋不過十五天,中秋要用的東西,廚房居然什麼都沒買。
綠幕恨恨說道:“這簡直欺人太甚,隻有十五天,這麼大的一個侯府,需要的瓜果食材該有多少,倉促間怎麼能集齊?”
連翹也感到棘手:“一般來說,高門大戶采辦都是和商販約好的,若我們去西市湊貨,能不能湊齊暫且不提,價錢估計得被抬高不少。到時候算起公賬賬本,若超出預算太多,又是一件麻煩事。”
有人提議道:“郡主,要不我們去找王妃?”
“多大人了,怎麼還能靠著家裡。”容思勰慢悠悠說道,“二嬸也是下了大功夫,拚著把中秋搞砸,也要將我套在裡麵。我猜她早已準備好另一批貨源,若我買不到食材,她必然會以救兵的姿態來幫我,順道要走理事權;若我為爭著一口氣,拚著被哄抬價錢也要買回食料,時候她必然會在賬本上為難我,除非多出來的錢,全從我的嫁妝裡走。不過到時候被她一宣揚,我的名聲一樣要砸。”
“誠然我不缺錢,但憑什麼要做這個冤大頭?”
銀珠被說得沒有了主意,著急地說道:“郡主,那怎麼辦啊?”
“急什麼,我名下那麼多封地,又不是擺出來裝樣子的。”容思勰收起了懶散模樣,語氣變得鄭重,“綠幕,半夏,你們去通知錢、劉兩位管事,明日一開坊門,他們就坐車到郊外去,把我名下的莊園管事都叫來,我問問莊園上還有多少蔬果,能補上最好,若是還不夠,我再想辦法。”
容思勰封邑八百,除此之外在長安周圍還有許多田產和農莊,陪嫁時黎陽又塞了不少。這些莊園雇農人打理,平時會挑一部分新鮮蔬菜送到容思勰這裡,其他的產出都在西市賣掉,所得錢財都是容思勰的私庫。容思勰十二歲就拿到封地,開始接觸田產管理,為了鼓勵這些農民的積極性,她學著後世的法子,給農戶分紅,時不時還減賦。容思勰名下本就全是良田,管理又得當,所以每年的收益非常可觀。
容思勰正是對自己田莊的產出有數,這才動起從莊園裡調貨的念頭,將所有莊園的農物集中起來,先看看能湊多少吧。
第二天一早,跑腿的下人就快馬朝城外走去,下午時分,農田管事跟著下人一起回來了。
農莊管事一看就是時常做農活的人,突然被郡主召見,隻來得及換上最好的衣裳,連臉都來不及洗,就跟著報信的人進城了。走入承羲侯府後,他愈發眼睛都不敢抬。承羲侯府風格偏暗,雖然沒有大金大玉,但是隨便一件擺設,看著就知年頭不小,這可不是有錢的暴發戶能比擬的。農莊管事雖然時常吹噓他在替王府做農事,但正經的王府侯府,他壓根連門都沒進過。現在走在這種百年老宅中,他拘束地手腳僵硬,幾乎連路都不會走了。
農莊管事被帶著走入一個庭院,帶路侍從走到一間屋子門口,垂著頭退到一側,低聲對管事說道:“郡主就在裡麵,進去吧。”
農莊管事戰戰兢兢走進去,屋子擺設簡單但大方,一看就是專門用來接見外人的,一扇五折花鳥屏風橫亙正中,格外醒目。
農莊管事立刻反應過來,趕緊行跪拜大禮。
“……見,見過郡主。”
“起來吧。”
隔著屏風,管事隻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娘子坐在正中,身後還環繞著好些丫鬟,管事猜出中間那位就是郡主,不敢細看,連忙低頭。
那個清脆悅耳的聲音繼續從屏風後傳來:“你就是永壽鄉的那個莊子的管事吧?”
“正是在下。”
“今年收成如何,現在莊子裡有那些農物,產量分彆是多少,你寫在單子上遞給我看。”
侍女將一張單子遞過來,管事低頭瞄了一眼,不好意思地搓手:“郡主,小人不識字……”
容思勰坐在裡麵愣了一下,然後歎口氣,說道:“那你口述,我這裡有人記著。”
這個他擅長,管事滔滔不絕地說起來,栽著地裡的、已經收好的、五成青的、八成青的,說起來頭頭是道,如數家珍。
另有兩個侍女坐在屏風後,奮筆疾書。
最後說完,都不用侍女遞單子,容思勰心裡就已經算的差不多了。她有些為難:“永壽鄉在灃水邊尚且如此,恐怕其他幾個莊子加起來,也不夠啊……”
管事猜出來這位郡主娘子是急需一批蔬果,這才從莊子裡調,他大著膽子接道:“郡主,您要是要的東西多,不如我和周圍的莊戶再收一些?”
“倒也是個主意。”管事的話點醒了容思勰,她意識到和京郊莊戶直接采購也是條路,西市的水果販子不正是賺的這份錢麼。於是她連忙說道,“你對周圍熟悉,認識的人也多,你問問莊子周邊的農民,看有多少產量,如果蔬果牲畜成色過得去,我一律以長安西市的價格收購。你問完後再來稟報,我看看能收多少東西。”
永壽鄉的東西哪能賣到西市的價格,管事意識到這是郡主在體恤他們這些農戶,立刻響亮地應下。
容思勰又問了一些,就讓人送管事出城,她接著接見下一位。
好容易都問完,容思勰坐的腰都僵了。
半夏輕輕給容思勰捶腰,為難地問道:“郡主,還是不夠,怎麼辦?”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先不管廚房能不能捋順,現在若是原料都買不齊,那豈不是出了大醜,貽笑大方?
“和我預料的差不多。”連侍女都替她愁,容思勰自己反倒老神在在,她突然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酉時末。”
“離宵禁還有一會,來得及。”容思勰起身,腳步匆匆往外走去,“備車,我要去見外祖母。”
長寧大長公主聽到通報時,還頗為不解。
都快宵禁了,這個丫頭又跑過來乾什麼?
容思勰也知道自己現在踩在犯夜的邊緣,於是也不兜圈子,直接撲過去說道:“外祖母,我想和您做樁生意!”
“怎麼了?”
容思勰說了采買的事,長寧不屑地笑了:“多大人了,還玩這些伎倆。”
曆經三代宮廷鬥爭的長寧公主表示完全不經看。
“外祖母,我調來了莊子上的農物,但還是不夠。您看您莊子上有多少,我全買了!”
長寧大長公主曆經三朝,屢被加封,她名下皇莊都有好幾個,這些貨量,對於長寧公主來說不值一提。
“我還能掙你的錢?我讓下邊人把貨單整理出來,明日給你送過去。”
“謝外祖母!”容思勰脆生生應道,然後趕緊站起身,道,“祖母,要鎖門了,我先回去,明日再來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