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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的時候,陸陸續續有貨車駛入侯府,第五天,廚房采辦的庫房就堆滿了。
三房夫人悄悄和媳婦說:“ 比不得啊比不得,這事要是擱在我們身上,哪一個不得急得上火,偏偏人家,直接從莊子裡調。這才幾天,大頭就都齊了,剩下的去西市買也來得及,而且和自己人買貨,價錢好說,將來賬麵上也好看。”
三房兒媳蔣氏心中豔羨這種說買就買的魄力,但是嘴上卻不敢表露出來,而是順著婆母的心意說:“誰讓她是王府出來的人呢。”
“嗬,家世好又不是萬能的,靠著家裡算什麼本事。”三夫人道,“就算僥幸買齊了東西又怎麼樣,幾天內上手廚房根本不可能,這幾天她能把廚房裡的關係理清楚就不錯了。她不是有錢麼,當著這麼多人的麵顯擺,我倒要看看,廚房那些老油子會不會狠狠宰她一筆。若是開價不滿意,這些人有的是法子陽奉陰違,拖延時間,等拖到最後幾天,看看著急的是誰!”
蔣氏心裡深以為然,廚房本來就是最難下手的地方,就是蔣氏也沒信心能管好,更彆說才剛嫁進來的容思勰。尤其這位年輕的侯夫人剛剛展示了雄厚的財力,恐怕,少不得要大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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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思勰剛剛核對了貨物單,讓丫鬟帶著農戶去賬房結賬。
現在,大頭已經備齊,剩下的邊角料邊用邊買也無妨。容思勰翻了翻往年的席麵單子,深深歎了口氣。
蕭府和宸王府不同,宸王府往年中秋要不去宮裡過,要不在家裡自己人擺宴,而蕭府傳承百年,家族興旺,中秋時很多旁支也會回來,說的誇張些,當天要準備的菜肴簡直是海量。雖說上菜的樣式和等級不用她煩心,沿用舊製就行,可是這麼多菜,哪些要提前做好,哪些要當日現做,哪些要冷藏哪些要在火上煨著,這都是麻煩事。
而且廚房不可能就備著中秋,光準備每日的吃食就已經非常繁忙了,如何在不影響日常秩序的情況下安排中秋席麵的籌備,僅這個就夠人頭疼了。
容思勰捏了捏眉心,心道蕭二夫人還真給她出了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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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容思勰就帶著人往廚房走去。
承羲侯府專門批了一塊地做廚房,這裡是一個大院子,裡麵分了好些區域,殺牲的、燉飯的、做麵食甜點的,各有區分,而且旁邊就是采辦的庫房,取東西也方便。
院子裡還留了一個清靜地,專備給前來查探廚房的主子歇腳。
容思勰把廚房所有人叫到院子裡,她帶著人站在高高的台階上,說道:“想必你們也知道,中秋宴席由我來負責。我不像二嬸母那麼好性兒,我這個人從小脾氣燥,若你們推三諉四,我發起火來,可不認你們是哪家的親戚。也彆和我說什麼去年就是這樣的,到了我這裡,就得按我的規矩來。”
容思勰肅著臉掃視台下,丫鬟婆子無不低著頭,容思勰心裡滿意,即使不服,現在也得給她憋著。
“行了,你們先回去吧,各乾各的,待會兒被叫到的人,隨丫鬟進來。”
容思勰話音剛落,她還沒動彈,下頭隊伍裡就有幾個人搶先行動,不耐煩地想離開。旁邊人連忙拉扯,這些人這才意識到,容思勰正在看著他們。
這幾個人的不耐已經擺到臉上,容思勰記下了他們的麵容,卻沒有立刻發作,而是帶著侍女轉身進屋。
這回,容思勰的身影看不見了,站在下頭的廚房幫傭才敢活動。
“新夫人派頭好大,不愧是宸王的血脈,連女兒都這樣凶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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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思勰安置好後,才派人把廚房的人一個個叫進來。
她先叫的是掌勺的主廚,至於打雜的下人,隻能估量著時間挑著叫。
第一個進來的是一個胖胖的廚娘,看到容思勰正襟危坐,周圍衣著講究的侍女一字排開,廚娘局促地搓了搓手,暗暗想著,這個小夫人要乾嘛?怎麼整的跟傳訊一樣。
容思勰開口了:“不要緊張,我隻是想和你們聊聊天。”
廚娘訕訕地笑著:“回夫人,不緊張,不緊張。”
問話自然不會是容思勰親自來,綠幕瞅著空隙接過話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廚娘攀談起來。
雖然綠幕是打探消息的能手,但是她畢竟是外人,廚娘再怎麼心大,也不可能和一個陌生人和盤托出。眼看談話要進入僵局,一直跟在容思勰身後的小滿說話了。
“夫人,我和劉大娘說幾句,可以嗎?”
容思勰略感意外,含笑掃了小滿一眼,沒有理會其他人不讚同的神色,點頭允了。
小滿是文淵院的四位大侍女之一,六歲時被蕭家買回,但和其他三位比起來,小滿還是顯得太單薄了。
從小滿的眼睛裡就能看出這又是一個不甘屈居人下的主,隻要她能拿出與之匹配的能力,容思勰不介意給小滿一個往上爬的機會。
小滿得了容思勰的準話,心中大喜,有心在新主子麵前顯擺一手,於是使出渾身解數,很快就把劉大娘哄的找不著北。
有了小滿這個內部人打開局麵,綠幕的工作就好做多了。沒一會,劉大娘家裡有哪些人,自己擅長做什麼菜,平時負責什麼,大概要做多久乃至需要什麼材料,都被綠幕和小滿套出來了。
綠幕在這裡嘮嗑,屏風後好幾個識字的侍女在記錄。
容思勰見問的差不多了,暗暗給綠幕打了個眼色,綠幕心領神會,很快結束話題,送劉大娘出去。
等人走了之後,容思勰露出疲憊的神色,就連半夏也忍不住說:“綠幕你撿著要緊的問,彆扯些有的沒的。”
“我說話一多就容易忘事,說的說的就沒影了。幾位姐姐擔待些,接下來我儘量控製。”
在綠幕的有意克製下,套話效率果然高了許多。
談話聲壓過了屏風後刷刷的寫字聲,容思勰略有些出神地想,分工是管理學上的飛躍,後世工業發展,少不了標準化管理的功勞。
就如這幾個侍女,容思勰讓她們每人負責記一處,記菜肴時間的、原料的各有不同,這樣一來,效率會極大地提升。
容思勰腦子裡一直有個模模糊糊的計劃,或許,這次是她將自己的管理理念具體化的第一次實踐。
從天微亮到日頭西沉,容思勰在廚房坐了一整日。
換言之,她除了叫人進來聊天,其他什麼都沒吩咐。
一直看戲的蕭三夫人都快笑死了,就連蕭二夫人也暗暗道了句不自量力。
這位小侄媳莫非想以德服人?難道她以為她和廚房這些人好好聊聊天,展示一下上位者的和善,這些老泥鰍就能乖乖替她辦事了?
異想天開。
容思勰花了一晚上,整合侍女交上來的信息,列了個流程圖雛形。
將分工表的大致模樣理出來之後,容思勰肩膀酸的不行,正好外麵有人來找她,容思勰乾脆出去活動活動筋骨。
等她再回來時,發現蕭謹言站在她的書案前,正拿著一張紙翻看。
“你回來了?怎麼都不叫我。”
蕭謹言卻對容思勰招了招手,把她叫到自己身前,問道:“你想的?”
“自然不是。其實術業專攻這個道理許多人都懂,我隻是犯懶,懶得自己去記,就把它畫出來了而已。”
蕭謹言看起來對容思勰列出來的流程圖非常感興趣,和容思勰探討了許久。
最後,他若有所思地喃喃:“這個想法很有用……”
說完,他低頭,眼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讚賞:“七娘果然冰雪聰明,這些天辛苦夫人了!”
容思勰抿著嘴笑了,道:“你也是。”
蕭謹言婚假結束,大理寺已經擠壓了一堆案卷,而偏偏其他人還不肯放過他。
他實在太年輕了,如果此時擔任侯爺的是他的父親,情形也不會這樣艱難。同為侯爺的其他人,最年輕的年紀都足以做蕭謹言的父親,在這種情形下,年僅二十歲的蕭謹言如何會被其他人接納。
即使嘴上說著後生可畏,可是事實上,年長的人還是不自覺地抬著架子,許多世交侯爺或多或少都看輕蕭謹言,所以蕭謹言總被這些人叫去應酬,灌酒更是避無可避。
蕭謹言和容思勰都走到一個至關重要的關卡處,這要闖過這一關,他們就是長安裡人人豔羨的少年侯爺、侯夫人,如果闖不過,就隻能退回年輕人的陣營。
容思勰主動伸手,緊緊握住蕭謹言的手背。
他們從小到大,總被教育多做少說,可是有些話,不說出口就無人得知。即使再堅強的人,也想從彆的人身上得知,我是有意義的,尤其我的存在對於你是有意義的。
容思勰知道蕭謹言也不容易,他不愛多說,永遠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可並不代表他真的不需要支持。容思勰握住蕭謹言的手,抬頭直視他黑玉一般的眼睛,緩慢而堅定地說道:“你也辛苦了,我們夫妻一體,同進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