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廚房門口貼了一張紙。
綠幕和小滿站在門口,替來來往往的下人解釋。
“幾時到, 幾時走,都要在這裡按指印。夫人已經將灶台分好了, 以後每道菜都有專門的灶台, 掌勺人是誰, 和庫房要了多少東西,要在灶台那裡登記, 時間地點都要記得清清楚楚。還有, 以後做菜的隻管做菜,擇菜的隻管擇菜,不得洗菜洗了一半去切菜, 一會又去幫彆人淘米,隻管做自己分內之事,若有其他人吆喝,直接來稟報夫人。……”
容思勰坐在裡麵, 都能聽到綠幕那清脆的嗓門。
容思勰參考了後世的考勤製度和追責製度, 隻要將人事做一個明確的分工,效率會提升許多。而且所有行動都黑紙白字地記下來, 非但能準確查出是哪一環節出了問題, 而且也能為後來人留一份資料。
廚房之所以油水多,不過是因為不透明。很多東西都記在人腦子裡, 做飯憑感覺, 去庫房取料也憑感覺, 這一來一回,可操作的空間就大了,而一旦精確到每一個灶台,而且每次取料都要先登記一通,很多偷偷昧主家東西的人就不好下手了。至於陽奉陰違、消極怠工的人,容思勰就不信,紙上明明白白記了他到來的時間,還有幾個人好意思什麼都不做。
一旦將一切捅到陽光下,很多陰暗發慪的東西都將無所遁形。
當然,容思勰也會因此得罪很多人就是了。
管他呢,容思勰無所謂地想,反正她已經是正式冊封的承羲侯夫人,娘家足夠強硬,丈夫也站在自己這一邊,既然要得罪人,那就得罪個大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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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謹言從大理寺回來,發現容思勰居然還沒有回院。
他內心裡很想去廚房找人,但理智卻告訴他,不要耽誤容思勰辦事。
蕭謹言在屋內站了一會,深感無聊,於是打算去書房找本書打發時間。
之前二十年他都是一個人過來的,他從小不喜歡彆人近身,無論讀書習武,總要把下人都趕出去才覺得自在,一個人在寂靜的屋內一待就是一天。他從沒有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對,然而容思勰搬過來不過一個月,他的生活習慣就完全改變了。
身邊沒有容思勰搗亂,他居然會覺得不習慣。
蕭謹言走入書房,隨意挑了一本書,坐在案前翻看。
深棕色的書架看著就有些年頭,上麵整整齊齊地擺著許多書卷,一看便知主人是個愛書之人。整間屋子的擺設都是極清雅極古樸的,就連隔間的簾子都用了青竹,幽幽散發著竹香。夏風從支開的窗扉吹入屋來,竹簾也跟著晃動,隔著時寬時密的竹簾縫隙,能看到一個白衣郎君坐在竹席上,正聚精會神地翻看書卷。
立夏沒讀過多少書,但此刻卻突然想起“晉人風流,雅人深致”這句話來。
她放慢腳步,不忍打擾這樣一副美麗的畫麵。
即使她刻意放輕,在走到竹簾外的那一瞬,那位畫中郎君突然抬起頭,如冰似玉的眼睛緊緊盯著她。
立夏腿腳一軟,立刻跪下,道:“郎君恕罪,我進來替郎君添水。”
她話音剛落,另一個丫鬟也急匆匆跑來,邊跑邊說道:“不許去書房,郡主在書房放了好些紙稿……”
話隻說了一半,剩下的戛然而止。
綠幕也跟著跪下,一句話不敢多說。
綠幕暗暗心驚,從前在王府,閒聊時曾聽元章院的丫鬟說,世子肅著臉特彆嚇人,世子什麼都不用做,隻要一個眼神就能嚇得她們說不出話來。因此,綠幕一直以為威懾下人總要板著臉,向世子那樣審慎莊重、不苟言笑,可是沒想到平日裡總是溫柔淺笑的侯爺也會有這樣嚇人的時候,一旦收斂了笑意,那張美好到女子都會羨慕的臉,竟能一瞬間從暖玉化為寒冰。
蕭謹言收回目光,什麼話都沒說,隻是繼續翻書。
綠幕冷汗都要下來了,暗罵自己為什麼要追著立夏跑進書房,現在好了,被牽連了。
就在綠幕以為蕭謹言不會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突然從竹簾內傳來:“立夏,我之前說過什麼?”
“回郎君,立夏記得書房的禁令,可是夫人常帶著下人出入,奴婢以為……”
“你都說了,那是夫人。”蕭謹言翻過一頁書,頭都不抬地說道,“出去跪著,彆乾擾我看書。”
立夏泫然欲泣,低低應了句是,然後就慢吞吞起身。
立夏看到綠幕,忍不住說道:“郎君,那她呢?”
“出去。”蕭謹言霍然抬頭,眼神已經冷得能淬出冰來。
立夏不敢再說,滿心不平地走了。
綠幕心驚膽戰,在地上趴的愈發低。
“我記得七娘要用你,你怎麼回來了?”
“回侯爺,郡主看我嗓子說啞了,就讓我回來歇著了。”
“那繼續出去歇著吧。”
綠幕心中大喜,忙不迭爬起身。然而還沒走兩步,又被蕭謹言叫住,綠幕叫苦不迭,結果聽到蕭謹言說:“天色已經不早了,你去廚房,叫夫人回來吧。”
綠幕應諾,剛走到門口,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傳來:“怎麼了,為什麼跪在院子裡?”
綠幕感動的淚都要出來了,她一溜煙跑到容思勰身後,真心實意地說道:“郡主,你可算回來了!”
容思勰愈發一頭霧水:“怎麼了?”
綠幕偷偷指了指書房,示意自己不敢說。
容思勰朝書房走去,正好在門口遇到蕭謹言。蕭謹言眼帶笑意,伸手替容思勰挽了下耳邊的鬢發,說:“怎麼才回來?”
容思勰朝立夏瞟了一眼,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擅闖書房,明知故犯。”蕭謹言語氣十分平淡,似乎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看在夫人的麵上,這一次不與你計較。再有下次,就彆在這裡待著了。”
說完,蕭謹言非常自然地把容思勰拉到懷裡,問道:“在外麵待了一天,是不是累了?”
綠幕瞠目結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剛才侯爺的樣子多嚇人,結果郡主一回來,立刻就跟換了個人一樣,噓寒問暖,溫柔和善。綠幕默默低下頭,不敢跟進書房去,和其他侍女守在門外。
不愧是二十歲就能當侯爺的人,光論這變臉的功夫,就已經是旁人拍馬莫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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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思勰大力整頓廚房,動靜不可謂不大。果然,沒幾天就鬨出事來了。
那日又是府中集體用膳的日子,等人來齊後,侍女開始上菜。
然而好好一席菜,中間卻空出好大一塊。
容思勰眯了眯眼睛,回想今日的食帳,知道這裡該有一隻烤紅羊才是。
容思勰盯了好幾日,廚房的管理好容易走上正軌,她也漸漸減少了去廚房的時間,她總不能一直在廚房耗著。結果她剛走,這些油滑子就合起夥來鬨事了。
容思勰坐著直起身,靜靜等待接下來的事情。
果然,蕭老爺子一看食案就火了,厲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奴婢不知,要不,喚李管事來問問?”
“和光郡主不是正管著廚房麼”,蕭二夫人笑著接話,“何必舍近求遠,問郡主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