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南聽見外麵起身的動靜, 關了電腦,躺回到了床上。
門被輕輕推開,很快, 賞南就感覺到虞知白躺在了自己身邊, 隻是躺著, 彆的沒做。
[14:它想得還挺多的。]
賞南閉著眼睛, “其實不用這麼複雜,都是順其自然的事情。”
[14:你把這話和它說。]
“……”賞南沉默了會兒,“它確實還需要好好學習。”
賞南睡著以後, 虞知白躺得離他更近了些,他喜歡賞南身上的味道, 沒有工業香精的刺鼻味, 也沒有回南坊每個人身上都有的潮濕感覺, 賞南溫柔又清新, 像春天的霧, 也像夏日清晨的露水,秋日的霜,和冬天潔白的初雪。
從它誕生起, 它就不喜歡回南坊這座城市, 潮濕的氣味聞起來好像整座城市都長滿了黴斑,一下雨, 回南坊的所有色彩都慢慢脫落了, 變得灰白,灰暗。
但賞南的出現,慢慢讓回南坊變得明亮溫暖起來。
它喜歡賞南。
[14:黑化值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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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放寒假前這段時間,回南坊一場雨都沒下,不過太陽露麵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大多數時候都是陰沉沉的。
這段時間,虞昌月一直住在醫院裡,可能是因為身上不痛了,她對兩個年輕人的語氣比之前好了許多,雖然仔細聽還是頤指氣使,但賞南完全不介意,他了解虞昌月的本性,不需要虞昌月刻意偽飾自己。
放寒假的前一天,張雪麗臉色不是很好地走上講台,她的表情甚至可以稱之為沉痛,教室裡的人見班主任表情不對勁,嘰嘰喳喳聲立馬就消失不見了。
張雪麗雙手撐在講台上,默然許久,才道:“魯揚同學,於昨晚去世了,葬禮定在後天,他父親希望大家可以去送一送魯揚同學,具體的時間和地址稍後我會發到班級群。”
此話一出,教室裡一片嘩然聲。
魯揚死了?!
賞南也久久地沒有反應過來,魯揚綁架的事後處理一直是特助和公司裡的律師團隊在跟進,他們都是賞家的人,當然是儘可能地往死裡整魯揚,所以賞南也一直沒有過問過,但無論怎樣,他們也不可能把人給告死氣死了吧?
虞知白學會了像賞南一樣懶洋洋地托著腮幫子,他看著講台上的張雪麗,聽得一臉認真,甚至眼裡也出現了隱隱的哀痛之情。
賞南看見之後,“……”
班裡陷入漫長的停頓,像是在這一瞬間被定格。
他們都還年輕,學習和自己的愛好是目前的頭等大事,早戀被發現,考試考砸了,父母不給零花錢,是目前年齡段的三大風險之一。
他們是不喜歡魯揚這個人,但他沒想過他會死,還死得這麼突然。
張雪麗沒有說明死因,可班裡的人很快就利用各路關係把原因問到手了。
原來在拘留所關了沒幾天之後,魯揚開始整宿整宿不睡覺,有時候低著頭兀自在房間裡轉著圈,那裡的人怕出事,聯係了魯揚父親和賞家的人,在簽了協議書過後,魯揚可以入醫院檢查。
魯揚被扭送到醫院,做了全套檢查,可結果顯示沒有任何問題。
幾方對峙時,魯揚突然掙脫了保鏢的桎梏,朝醫院大廳跑去,魯揚父親以及一群人追出去的時候,魯揚的身體剛好被高高拋起來,重重地落在水泥地上,身下的血像一朵花一樣緩緩綻開。
在魯揚父親眼裡,像一個被撞飛起來的娃娃,“砰”地一聲落了地。
即使車禍就發生在醫院門口,即使急診科搶救室以最快的速度到達現場施行搶救,魯揚仍舊很快失去了一切生命跡象。
消息是在班級群裡共享的。
[體委:臥槽他這是自殺?]
[朱麥:像是撞了邪啊。]從金子湖回來之後,朱麥便對鬼神之說深信不疑,一切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現象,他都用鬼神論解釋。
[林莘:可能是覺得反正活著也要坐牢,沒麵子,還不如死了算了。]
[同學甲:其實沒必要,十八年以後又是一條好漢,還這麼年輕,何必呢,他家又那麼有錢,就算進去了,找人花錢之後在裡麵也能活得很滋潤的,再減刑,他還是大少爺一個啊。]
[同學乙:報應。]
[生活委員:那葬禮你們到底去不去啊?]
回答的都是去。
[林莘:畢竟同學一場,更何況,我們不去,我們爹媽也得去。]
[有人匿名問道:賞南和虞知白,你們去嗎?]
這個問題很敏感,眾人心知肚明,問的人也心知肚明,所以才匿名,群裡其他人都不做聲了,魯揚不在群裡,加上又死了,他們才敢這麼正大光明的吐槽。
賞南和虞知白可沒死呢。
快上課時,群裡多了一條虞知白的回複,沒人回。
[虞知白:同學一場,去送一送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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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那天下了瓢潑大的雨,魯家在回南坊市也算是豪門,不管是不是真心哀悼,來的人總歸是不少。
滿地的白菊花花瓣,被大雨從台階上衝刷下來,順著水流往排水口湧去。
精致的女士高跟鞋和錚亮的皮鞋不斷地在地毯上踏過,負責接待的不是魯揚父親,魯揚父親在很不起眼的一個角落裡坐著,魯揚死後,白發一夜之間從他黑發裡麵鑽出來一整片,他看起來很憔悴。
魯揚遺照用的是高中登記證,笑容意氣風發,張揚無比,但熟悉他的同學們都對這個笑容產生了不適感——魯揚得意的時候總會這樣笑,但他得意時,就一定代表了剛剛有人被他欺淩過。
林莘穿著黑色毛呢裙子,黑色短羊毛西裝,抱著手臂,千金小姐的姿態端得十足十,“冷死了,好不容易放半個月寒假,還要浪費在這種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上麵。”
朱麥坐在長椅上,說了句“罪過罪過”後才抬頭對林莘說:“魯揚都死了,你積點口德。”
幾個人湊在一塊兒互懟了起來,當看見從門口走進來的兩個人時,不約而同地閉了嘴,體委歎道:“虞知白這算是以德報怨嗎?被欺負成那樣,他還來參加魯揚的葬禮?”
“不愧是學霸,思想高潔,豈是你等凡人可以比擬的。”朱麥喝道。
賞南穿著黑色的正裝,連領結都是黑色,他手裡握著一支白菊花,魯揚後母前來打過招呼,嫋嫋婷婷又離去。
他走過去將菊花放在了魯揚照片前的地麵,直起腰時,虞知白也站在了他的身旁。
虞知白彎腰將菊花插在旁邊的花束裡,賞南甚至聽見他歎了口氣。
“裝過頭了。”賞南輕聲道。
“哦。”虞知白直起腰,他一轉身,就對上了魯揚父親魯懷海震驚的目光。
魯懷海似乎不敢相信,他細細地打量著虞知白,咽了咽唾沫,不確定地問道:“虞舍,是你的什麼人?”
虞知白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是我的母親,您認識她?”
魯懷海的表情變換了好幾種,從震驚到痛心再到懷念與悵然,他抬手拍了拍虞知白的肩膀,“轉眼你都長這麼大了,你知道嗎?你眼睛和你媽媽長得一模一樣。”
“當年,唉,如果阿舍願意跟我走,也不至於會出那樣的事情。”魯懷海看著虞知白,視線舍不得從男生臉上移開,他從這個男生身上看見了十七八歲的虞舍,一入校就驚豔了全高中的女生,不管送多昂貴的禮物,她都不為所動,喜歡她的人多不勝數,魯懷海沉湎在過去,幾乎忘記了現在是在自己兒子的葬禮上,而魯揚的後母站在不遠處,臉色逐漸變得鐵青。
賞南掃了一眼相框裡的魯揚,有那麼一瞬間,他好像看見了魯揚的笑容猛然變得扭曲和怪異。
賞南忽然明白了虞知白為什麼會來魯揚的葬禮。
魯懷海和賞軒一樣,青春年少時便有心儀的人,可迫於家族壓力,他們不得不和不愛的人聯姻,一邊放不下心頭白月光,一邊垂涎著聯姻可以獲得的巨大紅利,身邊人為此痛苦不堪,他們卻自以為情深徐徐。
魯揚完美繼承了他父親的特質,他不敢得罪他的父親,因為他知道他姓魯,知道這意味著他所有的一切都來源於父親的給予,所以他把仇恨都轉嫁給虞知白。
他已經死了,他的父親還在對著虞知白懷念舊日的白月光,沒有什麼比這更加侮辱人。
魯懷海將魯揚全然拋在了一邊,他對虞知白喜愛不已,甚至從懷裡取出了自己的私人名片,“有什麼事就給魯叔叔打電話,能幫的忙我一定忙。”他給出了這樣的承諾。
之後,他才注意到賞南,頓時從親切大叔變成了滄桑老父,賞南和他握了握手,“您節哀。”
魯懷海麵露哀戚。
賞南麵無表情地移開眼,看向虞知白,“走吧。”
不知內情的張滬和朱麥拉著賞南和虞知白,“魯叔好像很喜歡虞知白,怎麼,他也喜歡學霸?”
虞知白抿唇一笑,“或許吧。”
朱麥:“……”
“不說這個,有個驚悚展巡演到了回南坊,就今晚七點開始,”張滬神秘兮兮地說道,“一票難求,我找人給了我十張票子,去不去玩兒?”
“不去。”朱麥擲地有聲,他之前在11號彆墅探險被嚇到,現在對類似活動持抵製態度。
張滬:“沒問你,你愛去不去。”
賞南拉著虞知白的衣袖,“好啊。”
虞知白對賞南沒有不從的。
張滬看著眼前兩人,哽了一下,“你們這個架勢,好像是打算拿著我的票搞約會……”
“恭喜你,猜對了。”賞南拍了拍張滬的肩膀。
驚悚展出是一個恐怖屋,包下了商場的頂樓,由他們團隊的工作人員全權負責場地搭建和設計,內裡恐怖元素包括但不限於“繡花鞋”“紅蓋頭”“電鋸人”“惡鬼中央大街”,相當於冒險遊戲,從入口跑到出口算結束,當然,如果覺得沒玩夠,可以退回去再跑兩圈,因為其中可能會有漏下的小可愛。
不費腦子,但費膽子。
十張票在群裡很快就被搶完了,林莘決定去,朱麥看關係好的人都去,硬著頭皮說他還是想去。
決定同去的人現在都在魯揚的葬禮上,所以不需要找地點集合,他們可以直接出發。
“耶耶耶,玩去咯!”那天玩真心話大冒險的男生叫趙小凡,他扛著傘衝進雨裡,大喊大嚷著,路過的人給以白眼。
賞南把傘撐開,為了符合今天的葬禮主題,賞南特意挑了一把黑色的傘,又考慮到虞知白眼睛的不便,選了一把最大的黑傘,遮兩個大男生剛剛好。
“你眼睛沒問題吧,如果不舒服的話我們就回去。”賞南略微抬眼看了看虞知白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球,比雨還要溫潤的感覺,沒有要暈染的跡象,目前看來還處於很正常的狀態。
“我帶了備用的。”虞知白掏出大衣口袋裡的一對眼球,柔軟而又富有彈性,溫度冰涼,賞南趕緊把他的手塞了回去。
雖然沒見過人類完整的眼球,但賞南想,虞知白做的,應該和人類的眼球高度相似了,如果不是知道這是假的,賞南估計會嚇個半死。起碼正常人不會在口袋裡揣一對兒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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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熱熱鬨鬨地奔向了商場,這是回南坊最大的商業中心,哪怕下雨,但因著又是寒假又是周末,商場依舊熱鬨非凡。
“先去隨便吃點東西,一個小時後我們在頂樓集合!”張滬說完,和朱麥還有趙小凡嘻嘻哈哈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