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南從虞知白手裡拿走了防塵布, 重新給“賞軒”蓋上,“我不需要這種禮物?”
虞知白疑惑:“是因為它不夠真實?”
“人死了就是死了,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代替死去的人, 更何況, ”賞南實話實說, “我對他沒有什麼感情。”
這麼說, 賞南想,虞知白可能還是會覺得雲裡霧裡,他換了個表達方式, 說道:“如果我死了,你會紮一個和我一模一樣……”
“不會。”虞知白在賞南還沒說完的時候就搶答了, 如果賞南死了, 世界上就不會再有紙人的存在了, 它會給賞南舉行一場盛大的送葬儀式, 燒掉所有紙人去給賞南送葬, 包括它自己。
話音落地的同時,虞知白抬手,手掌在“賞軒”的臉上輕輕一推, 排列整齊的紙人便如多米諾骨牌一樣連續倒地, 彆墅內產生巨大的回響。
賞南還沒來得及看清,就看見虞知白從手裡掏出了一個什麼東西, 他手指挑了下, 很清脆的一聲響,沒被扣上的打火機像一道流星一般在空中劃過一道流暢的弧度,火舌咬著防塵布,瞬間綿延出去。
紙人的臉在逐漸明亮起來的火光中明滅,它俯身, 親親吻在了賞南的眉心,低頭看著賞南的時候,它眼裡寫著虔誠,“南南不喜歡的東西,不用留下了。”
賞南猛地扭頭,白煙騰空,紙人燃燒需要時間,防塵布最先被引燃,沒了遮掩,賞南看清了倒在地上的這些紙人。
不止有賞軒,還有代麗麗,張滬,他的發小孟宵,還有班裡幾個對賞南很熱情的同學,男同學女同學都有。
不得不說,虞知白的紮紙手藝爐火純青,每個人的表情都與他們本人平日裡所表現出來的惟妙惟肖,它們一動不動躺在地上,你靠著我,我貼著你,微笑地等待著火勢的蔓延。
賞南張了張嘴,他看著這一幕,動容大過恐懼,紙人隻是表達的方式不同而已,在不傷人的情況下,也……也不是不能接受,就是略微顯得笨拙又詭異。
“著火啦!!!!!!”外麵的一聲喊叫讓兩人回過神,火燒起來了,外麵的人勢必會看見。
“快跑!”賞南拉著虞知白衝出去,虞知白看著自己和賞南牽著的手,笑了一聲。
跑到走廊裡,賞南腳步一頓,“你在這兒等我,我馬上回來。”
虞知白站在原地乖乖等他。
很快,賞南抱著那張畫著高中時期的虞舍的油畫跑出來了,他臉上寫滿了開心,“把這個帶著。”
兩人剛打開大門,就看見已經有好幾個人從遠處朝這邊跑來,他們不能讓人發現,不然沒法解釋,特彆是,賞南還偷拿了彆墅裡的東西。
不過……賞軒的東西本來也就是他的,不算偷竊。
“我們從後門走。”賞南往後退,他沒刻意去辨認,但身體對這棟彆墅是有印象的,很快,他就帶著虞知白從彆墅裡跑了出來。
彆墅後麵一片荒蕪,火勢變大,二樓畫室的大火衝破窗戶,在茫茫黑夜裡,像突兀盛開的一朵花。
賞南看著彆墅發呆,臉上突然碰上一抹冰涼,他抖了一下,發現是虞知白伸手在他臉上擦了一下。
收到賞南疑惑的目光,虞知白示意,“你臉上沾了東西。”
可能是賞南又跑回去,在哪兒蹭到了一抹黑色,賞南皮膚本來就白,沾上什麼就特彆明顯,虞知白一眼就看見了,但賞南自己渾然不覺,呆呆地看著大火漫天。
賞南把畫遞出去,“你母親的畫像,你拿。”
虞知白接到手裡,低頭看了幾秒鐘,“她真好看。”
等張滬想起來聯係兩人的時候,賞南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張滬在那邊氣得大叫,“你倆好沒意思,這還沒開始呢,你們就跑回家!”
“朱麥這狗東西,居然把你丟在那兒不管你,我問他賞南呢,他說啊,啊個錘子啊,不過虞知白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跑了,幸好你倆在一塊兒,我剛聽外麵在鬨,說11號發生火災了,現在還在滅呢。”
賞南讓張滬彆擔心,“你們玩兒,反正也不缺我和虞知白兩個。”
“缺啊!怎麼不缺?多兩個人多兩個苦力。”張滬哀嚎。
和張滬在電腦裡嬉鬨了一會兒,出租車開往西洲私立醫院,賞南想把畫送給虞昌月。
虞知白的家家徒四壁,虞舍隻有一張黑白照片立在香案上,這樣青春年少的虞舍,應該被保存下來。
從上車開始,司機就一直從後視鏡裡瞄著兩人,不停地瞄,瞄了好幾次,終於忍不住了,“你們是情侶吧?”
賞南和虞知白一起抬頭看向司機。
看見兩人的默契,結果昭然,司機明明猜對了,卻不那麼高興,“我閨女最近也和一個男孩子關係這麼好,那默契,不得了不得了。但我不敢問,那丫頭脾氣大得很,我就隻能觀察每天拖的客人,一開始我還會感覺錯,現在一猜一個準,真是造孽啊!”
賞南和虞知白聽完,相視一笑。
司機很快將車停在了醫院門口。
出租車一離開,賞南和虞知白就看見了站在醫院大門口的代麗麗,兩人臉上的輕鬆愉悅頓時隱去。代麗麗不會無緣無故來醫院。
女人穿著灰色的皮草,長發挽在腦後,高跟鞋踩在門口錚亮的地磚上,高高在上的冷漠和優越感,賞南和她的五官是很相像的,但給人的感覺卻截然相反。
代麗麗像凜冽的寒冬,賞南就像冰雪剛融化後的冬日。
她朝賞南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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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見了,我去市中心那邊看你,你不在家,我就打電話給了公司的特助,他說你可能在這裡,我一早就來等你了。”代麗麗語氣溫和。
接著在看見虞知白時又驟然變得歇斯底裡起來,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但在大庭廣眾之下,她不會允許自己失去貴婦的姿態,她端著肩膀,向虞知白微笑,“你和你媽媽長得很像。”
特彆是在有實物對比的情況下——虞知白手裡抱著虞舍的畫像。虞舍的十八歲,正好,虞知白現在也是十八歲。
代麗麗看向賞南,眼神鋒利,“下午,我和院長喝了會兒茶,他告訴我,說你帶了一個病人進來,我以為你是在做慈善,就找院長看了看病人的資料。”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
“賞南,你把虞昌月拉到我眼皮子底下,你存心想氣死我?”
離得近,賞南甚至能聽見對方磨後槽牙的聲音。
賞南用眼神示意虞知白,讓他先進去。
但虞知白沒看懂,也有可能,是他不想懂。
代麗麗伸出手,用食指指著畫上的虞舍,“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她,你父親才徹夜不歸,才和我分居,才對你不管不顧,如果不是因為她,你父親也不會死。”
她手指抖著往上,指向了虞知白的臉,“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
賞南把虞知白往身後拉了一把,他看著代麗麗,“您搞清楚,是我爸暗戀虞舍,人家根本都懶得搭理他,還有需要您搞清楚的是,如果不是因為我爸,虞舍也不會死。”
代麗麗看著麵容冷淡的賞南,她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因為賞南以前從來不和她頂嘴,更加不會說這麼無情冷漠的話。
“好,好,好,”代麗麗連說了個好,退了幾步,怪笑著說,“我現在就去讓院長停止對虞昌月的一切治療,看她死不死。”
賞南叫住她,“您是不是忘了,我才是賞家的主事人?”
他護著虞知白,“沒有我的允許,誰敢停止治療?您儘管去,看他們敢不敢執行。”
代麗麗的背影僵住,她回頭不可置信地看著賞南,緩緩轉身,良久,她突然朝賞南快步走過來。
她甩耳光的速度那樣快,以至於賞南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隻能下意識閉上了眼睛,想象中的疼痛沒有來臨,他睜開眼,看見了虞知白擋在了自己身前。
代麗麗做了美甲,長甲在臉上拖出了長長地一道血痕,虞知白的眉頭都沒皺一下,他被打得偏了一下頭,回正時,他低聲問:“你為什麼要打他?”
代麗麗簡直被對方這副無辜的模樣給氣笑了,“你不知道?因為我恨虞舍,所以我也恨你,作為母親,我也不想你們在一起,你覺得你自己配得上他嗎?”
“普通孩子的所有光環對我們這種家庭來說都是無用的東西,我們需要錦上添花,但不會使用爛大街的劣等鮮花,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還有,”代麗麗眯起眼睛,“你母親怎麼死的,你忘了?我很難不懷疑你抱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從而來接近賞南。”
賞南想上前,但是被虞知白攔住了,它不喜歡賞南站在自己前麵。
代麗麗的想法是正常人的想法,賞軒酒駕撞死了虞舍,身為虞舍的兒子,虞知白怎麼可能對賞南真心相待。
可虞知白不僅不是正常人,它還不是人。
“我沒有目的。”虞知白輕聲道,是賞南先接近他的。
代麗麗從來沒想過,最不該站在一起的兩個人居然站在了同一陣營,賞南怎麼能和虞知白關係這麼好?
而她和虞知白溝通不了,這是很明顯的直覺,對方一點恨都沒有,平和安寧,甚至稱得上恭順,可油鹽不進。
代麗麗敗興而歸,她不是來看賞南的,她就是知道了賞南現在和虞知白廝混在一起,她才趕來的。
她總要想辦法將這兩人拆散。
賞家的繼承人不能和這麼個一無所有的人在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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