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孩子?”陸及問完後, 將頭扭到一邊咳嗽了幾聲,他很難想象出賞南抱兩個孩子的畫麵,因為賞南自己就還隻是個孩子, 成家立業這個詞似乎還離賞南遠得很,不過賞南也沒說錯,他們那會兒十六歲的時候, 許多人的確已經抱上了孩子。
不過現在年代不同, 晚婚晚育已經成常態,他回過頭看著賞南, 覺得三十歲以後成家,甚好。
聽見陸及的提問, 賞南直接就搖了頭, “不喜歡。”
擔心陸及覺得他太沒愛心, 好不容易降下去的黑化值又升上去,賞南補充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我覺得我承擔不起撫育一個生命的責任。”他這副身體就是孤兒,記憶裡,他在冬天被拋在孤兒院門口的, 如果沒有院長, 那他肯定就會被凍死在那個晚上, 並不是所有父母都是稱職的, 比如賞南的父母, 比如陸及的父親。
說這句話的時候,賞南臉上有著不符合他年紀的成熟,陸及目光細細密密地在他臉上緩慢掠過,最後落在那雙有些黯淡的眸子上,默然半晌, 陸及抬手將手掌貼在賞南的後腦勺,溫柔地撫觸,“小南,想找到你的家人嗎?”
“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幫你。”
賞南飛快搖頭,“不想。”過了會兒,他看著陸及,堅定地說:“你不就是我的家人嗎?”
陸及看了賞南良久,最後笑了,“是啊。”
吃完蛋糕後,兩人從主屋離開,回自己那邊。
陸及喝了酒,那白葡萄酒的度數還不低,回去途中,風從陸及的側麵吹來,掠過賞南的鼻息,賞南不會喝酒,但能聞見清晰又典雅的橡木和白玫瑰的香氣。
估計是飲了酒,陸及的臉色看起來居然還不錯,心情好像也不錯。
任務產生了進度,賞南的心情也好。
雖然產生愉快的理由不同,但結果都是相同的,此刻,他們同頻。
回房間之前,陸及向賞南道了句“生日快樂“,賞南歡歡喜喜地上樓,香夫人從昏暗的走廊走到陸及身邊,往樓道的方向看了看,表情有些意外,“您把夫人送給您的玉石給小南啦?”
玉石並不是隨便用錢購買所得,是當年陸紳的母親在陸紳二十周歲行冠禮並成為第一任家主當天送給陸紳的。一直都沒有被陸紳貼身收著,而是放在書房的密室當中。
陸紳被大火焚燒至死後,陸夫人沒有在被燒毀的房子中找到陸紳的殘骸,後又不小心得知陸紳的死因,當晚,陸夫人便在房間內懸梁自儘。
這是陸夫人留給少爺最後的一樣東西。
“加冠禮那天,母親祝我平安,雖然今天不是小南的加冠禮,但這是我給他過的第一個生辰,我也祝他平安。”陸及靠在沙發上,揉了揉額頭。
香夫人看著他,想了想,問道:“需要我將壁爐燒起來嗎?天氣預報說過幾天會下雪。”
“燒起來吧。”
香夫人屋內屋外的忙活著,還不忘一直找話和陸及說。
“山下鎮子裡下個月會有一場歌劇表演,給很多富豪們都送了邀請函,聽說是很有名氣的表演班子在搞全國巡演,鎮長還自掏腰包給所有人買啤酒喝,想必會很熱鬨,您去嗎?”香夫人把壁爐的風門打開,碼了一堆柴薪進去。
“我就不去了,小南年紀小,想必會喜歡這樣的場合,你可以帶他去逛逛,”陸及的視線看向窗外,寒風淩厲,將不遠處幾棵百年老樹的樹葉都吹得四處騰飛,寂寥又冷清的模樣,“整日呆在這裡,未免太無聊。”
“我帶他去?”
“你帶他去。”陸及說。
香夫人“哎”了聲,她本來就想去。
過了會兒,爐膛裡的火燒起來了,半麵客廳都被烤得發亮,火光怎麼搖曳,屋子裡就以這樣的頻率明明滅滅。
香夫人在跟前蹲了會兒,確定不會滅之後,她才發現身後的呼吸聲不知道何時已經消失,她緩緩站起來,看著坐在沙發上的“人”,低著頭喚了聲“少爺“。
哪怕隻是一架骷髏,香夫人都覺得麵前坐著的就是陸紳,不是骷髏,是在那個雨天給她撐傘給她遞手帕的陸家大少爺。
雪白的骨架折在沙發上,背靠靠墊,手指的骨節搭在膝蓋上,它動作時,骨節的彎曲和扭動清晰可見。
橙紅色的火光落在它的臉上,火光直接穿透顱骨骨骼各處間隙,照在背後的沙發與牆壁上——後麵的牆壁映出它的影子。
“抱歉,心情很好,又喝了一些酒。”陸及說話時,上下頜關節小幅度的開合。
香夫人猶疑著,“您現在要休息嗎?”
“時間?”
“快十點。”
陸及頓了頓,它回過頭,顱骨轉動時,一小節頸椎骨跟著扭動了一點,它看著樓道的方向,後回過頭來,“把小南叫下來陪我喝盞茶吧。”
香夫人聽見後大驚失色,“什麼?”
“陸香,他在來宅子第一天時就無意撞見過我的真實模樣,那是個好孩子,不必緊張。”陸及的衣服仍舊穿著在身上,慘白的椎骨從領口延伸出來,支撐著一具形狀漂亮的顱骨,五指伸出袖管,哪怕如此形象,看著依舊是一名優雅的紳士。
香夫人倒不是緊張賞南會說出去,將秘密說出去的人不會有好下場,她就是驚訝賞南居然在知道了陸及的本來形象以後,還能坦然自若地把陸及當普通人類一樣與之相處。
要不是陸及告訴她,她完全看不出來呀!
這孩子膽子實在是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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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南已經洗漱完躺在床上了,他其實睡不了太早,因為他是年輕人。
但他在這個世界裡沒有手機,陸及也沒有提出給他買。剛來這裡的前兩夜,賞南隻能盯著窗外發呆,直到14開口說它不僅僅隻有播報任務進度和搜索詳細劇情的功能,它還能搜電影,腦內播放給賞南看。
賞南提供關鍵詞,14根據關鍵詞提供搜索結果,每晚都是這樣度過的,有時候14還會劇透給賞南,以求有一點參與感,但是會挨罵。它做任務這麼久,也不是沒被宿主罵過,但加起來都沒有給賞南劇透的時候挨的罵多。
電影又要開始播放時,房間的門被扣響,14一秒回到了任務麵板。
賞南跑過去開門,是香夫人。
香夫人微笑著說:“少爺說時辰尚早,請你下去陪他用盞茶。”
見賞南呆住,香夫人伸手摸了摸賞南的肚子,“才吃了那麼多蛋糕,立馬就睡,對身體也不好,下去坐會兒?我再給你做甜湯?”
賞南想:又吃……那對身體更不好吧~
但賞南無法拒絕香夫人親手做的甜湯,香夫人的手藝不是普通廚師可以比擬的,純手工,甜而不膩,清香撲鼻。
賞南的靈魂可以拒絕,因為他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少年了,可身體無法拒絕,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哪怕睡到一半給他嘴裡來上一口吃的,他都會閉著眼睛麻溜咽下去。
可香夫人平時其實很少下廚,她隻有在興致上來了,才會做好吃的。
今天怎麼這麼奇怪?因為想哄自己下去喝茶?
“稍等。”賞南去取了件厚毛衣,一邊往頭上套,一邊往門口走,走到香夫人麵前時,香夫人幫他捋了捋被弄亂的頭發。
下樓時,香夫人告訴賞南,“下個月我帶你去鎮子上看歌劇表演,去嗎?”
賞南眼睛微亮,“去。”
“哥去不去?”賞南緊接著又問。
香夫人:“少爺不去,讓我帶你去逛逛。”
“那好。”沒有陸及在,就是完全屬於賞南的時間,等於完成任務的途中來個中場休息。
陸及還坐在沙發上,麵前放著兩杯熱茶,賞南大步走過去,正要在側手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一抬眼,就看見了白色骷髏架子認真地看著自己。
有那麼一秒鐘,賞南是產生了窒息的感覺的,畢竟他已經很長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過骷髏了。
客廳裡有些熱,賞南也分不清自己後背的粘膩是冷汗還是熱出來的汗,他在沙發上坐下後,陸及彎腰用手指點了點地毯。
賞南立即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老東西不讓自己和他平起平坐。
他認命地站起來,走到陸及腿邊坐下,地上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完全感受不到地板的硬度,隻是需要盤著腿,時間長了會腿酸。
看著從茶盞中徐徐升起的熱霧,賞南問道:“香夫人說你讓我下來陪你喝茶。”
“嗯,有點無聊。”
賞南:“……”
說是喝茶,其實骷髏沒有這個需求,有這個需求的是陸紳和陸及,陸及一直都是那樣一個姿勢,茶杯都沒碰一下。
倒是賞南,因為之前吃了甜的,需要清苦的茶水壓一壓,連著喝了好幾口。
“你現在還是陸及嗎?”賞南捧著杯子,他低頭看著起起落落的茶葉芯子,仰起臉問它。
“我也是陸紳。”
“陸紳是誰?”賞南佯裝不知。
陸及抬起手,冰冷的指骨按在賞南的發頂,發絲從它的指骨指縫中穿插而出,“就是我啊。”
就是那個最開始讓陸家在全國聲名鵲起的人,陸家的第一任家主,也是這麼幾百年來,最年輕的一任家主。
是已經去世了六百多年,是哪怕多任家主明知陸紳死因,卻仍是因為對方可以給陸家門楣帶來的榮耀而每年為他舉辦周年祭的陸紳。
賞南是陸紳身邊出現的第一個不害怕他的孩子——明亮,溫暖,富有朝氣……不過這些特質幾乎都可以在不同的人身上找到,活了這麼久,陸紳沒有見過獨一無二的人。因為他們身上一定有某處特質是相似的,甚至可以做到多處重合。
雖然賞南身上的某些特質也能在其他人身上看見,但他人很難完全複製賞南的特質,溫柔又倔強,驕傲卻不張狂,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想法,明明年紀小,但卻並不讓人覺得無趣和乏味。不過這些都是陸紳所看見的一些表麵的東西。
表麵的東西很容易重合與複製。
可他仍覺得賞南是特殊的,是獨一無二,也是絕無僅有。
這是他的孩子,他便覺得對方怎樣都好,是世間第一珍貴。所以,為賞南多活一些年也未嘗不可。
看在這充滿恨與死亡的人世間,賞南是如何的摸爬滾打,最後成為一名小小冒險家。
“陸紳……”賞南盤著腿,呢喃著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