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陸及回應著他,“就是很久以前的陸家人。”
賞南:“就是祖先咯?”
“可以這麼理解。”骷髏臉上的骨骼逐漸被陸及的麵容所覆蓋,秀麗清雋的眉與鼻梁,凸出的喉結,隻是他的手依舊還是白骨森森的模樣。
陸及傾身端起茶杯,“但這個說法不完全準確,因為我上麵也還有父母親。”
賞南在心裡組織著措辭,過了幾秒鐘,他才試探性地問道,“那你是因為一場大火,所以變成了這樣嗎?那你又是怎麼變成陸及的呢?”
陸及垂下眼,溫柔一笑,“打聽這麼詳細做什麼?”
“好奇嘛。”賞南早就為自己找到了借口,反正人的好奇心就是很強的。
“這個你不用知道。”陸及說。
“哦……”
香夫人端來甜湯的時候,看見陸及已經不是之前那副模樣後暗自鬆了口氣,並不是她害怕陸紳或者陸及,隻是恢複原身的陸紳會有些……怎麼說呢,她其實也說不太清楚,一定要說的話,就是——不是人類的感覺。
是陸紳,又不是陸紳,是陸及,但又不是陸及。
陸紳已經是怪物了,陸香知道,所以給她的感覺才會親切中夾雜著可怖與恐懼,後者占比更大。即使她也已經不是人,她連怪物都算不上。
賞南吃完了大半碗甜湯,肚子已經撐得不行,他從地毯上站起來,原地踱了幾步後,說道:“我要去睡了,你呢?”
陸及沒回答他自己什麼時候去休息,隻笑了笑,“小南晚安。”
賞南吃得太飽,躺到床上沒過多久就睡著了,半夜刮起來風,鬼哭狼嚎似的冬風,足以說明這裡天氣的惡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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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
天麻麻亮,是清晨,遠處靡霧山被濃霧籠罩,不遠處那片橡樹林的樹枝在霧中伸展,像扭曲的長影子。
一輛洗得錚亮的老爺車從遠處公路駛來,車牌號模糊不清,最後在大鐵門前徐徐停下,片刻過後,鐵門打開,老爺車拐了個大彎駛入庭院。
賞南是起床上洗手間時意外瞥見的,既然已經看見了,他不如多看一會兒,站在冷風口,賞南看見從車上走下來一位青年,看著像是和陸及差不多年齡,不對,還要小點兒。
青年背著帆布包,衛衣外麵套牛仔大衣,看著很休閒,板鞋踩在石子路,由孟管家引進了正屋。
看著不像是陸家人,陸家人表麵上都很講究,那種帆布包他們根本就不可能使用。
[14:是孟管家給你找的老師,很聰明又有天賦且善良的年輕人,二十二歲就讀完了研究生,然後便回這裡的鎮子,也就是他的老家中學當老師,他資曆淺,學校給他安排的教學任務不重,正好適合來給你當老師,他年輕,你們也容易產生共同話題。]
[14:忘記告訴你他的名字的,他叫蘇意。]
賞南關上窗戶,縮回被子裡後,後知後覺的覺得冷,他打了個寒戰,想到胡蝶蘭他們還有陸家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上課,嘴裡都是苦的。
陸家在教育方麵並不縱容鬆懈,德智體美勞一項都不落下,十分嚴厲。就算不能做家主,以後去分公司坐鎮也是沒問題的。
某一次下大雨,馬場裡泥濘濺起幾米高,他們穿著雨衣上馬術課,陸荔和陸其聲還有另外兩個已經結課了,他們當剩下弟妹的考官,旁邊的老師和教練隻負責監察,最小的陸其冬才十三歲,上馬還要踩凳子。
賞南當時是陪陸及去看他們考試的。
泥水飛濺,馬鞭在空中揚起又落下,馬兒的嘶鳴混雜著雨滴落下的聲音。陸家對後人幾乎沒有什麼疼愛可言,這裡就是他們的訓練場。
賞南不想上這種課。
沒必要。
不是人上的。
早上九點,廚師已經做好了早餐,陸及坐下時,發現賞南的位置還是空的,正想問,香夫人從樓道的方向急匆匆走來。
“小南發燒了,看樣子挺嚴重的。”香夫人將溫度計放進盒子裡,“我請醫生來看看?”
陸及微微蹙眉,想到這幾天的天氣,生病好像也正常,“先請醫生,我上去看看。”
陸及早餐動都沒動,直接就上樓去了。
上樓的時候,連口氣都忘了喘,平時走幾步就得咳嗽幾聲。
賞南讓14幫忙升高了體溫,14有些不太熟練,上一個世界還把賞南捂出了一身的汗,這次……
“燙燙燙。”賞南咳嗽了幾聲,把手從額頭上收回,“要被燒熟了,我沒死在怪物手裡,但卻說不定會死在你的手裡。”
14忙開始調節溫度係統,往下調。
陸及進來的時候,14剛剛調好,賞南被之前那陣高溫燒得有些頭暈眼花,陸及走進來的時候他隻看見一團白花花的影子,跟黑白電視機卡頓後出現的雪花似的。
直到陸及走近。
陸及彎下腰,將手背在賞南的額頭上貼了貼,確實很燙。看見賞南把被子捂得嚴嚴實實,陸及又將被子稍微拽開了點兒。
賞南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皮,他的確一副不舒服極了的模樣,小臉煞白,眼皮都抬得虛弱無力。
若是不知道知道賞南前一天還活蹦亂跳,陸及會以為對方病入膏肓。
“哥。”賞南聲音嘶啞,喉嚨刀割樣的痛,他就說14把他燒過頭了,嗓子都燒冒煙了,業務一點都不熟練。
“不舒服就彆說話,”陸及輕聲道,“陸香已經去請醫生了。”
賞南呆呆地看著陸及,他完全是在發呆,但落在陸及眼裡,就是依戀和可憐巴巴的眼神,陸及心臟某角很自然地像被雨水泡發,然後那一角就無力地塌陷了。
被單是香夫人選的,蓬鬆柔軟,被麵雪白,少年的身體被嚴嚴實實地包裹著,蒼白的臉讓他的眸子黑潤得宛如剛被剝下果肉的龍眼核。
是它的,是獨屬於它的小南。
修長瑰麗的五指落在賞南的臉頰上,白骨的冰涼穿透感十分強,賞南瑟縮了一下,他看著陸及漆黑的瞳孔,“想喝水。”
賞南說完的同時,香夫人領著醫生上樓來了。
香夫人進屋時,陸及正扶著賞南的後腦勺給賞南喂水喝。
醫生是上次給賞南處理膝蓋淤青的醫生,姓王。
王醫生是知道這孩子在陸家有多受重視的,不過聽說歸聽說,親眼看見又不一樣了。
陸大少爺自己的身體都管不過來,居然還能親手去伺候彆的人?
王醫生儘職儘責地給賞南掛上了水,“不要自己偷偷調液體速度哦,太快了心臟會受不了,一共五袋藥水,換完就可以了。”
“這兩天氣溫突然下降,家裡好一些人都感冒了,你倒是第一個發燒的,還燒到了四十度。”王醫生調侃道,“是不是耍帥了?”
賞南都沒力氣搖頭,他半耷著眼皮,腦袋昏昏沉沉的。
早知道14能讓自己燒這麼厲害,應該提醒它收著點兒的,這也玩太大了,他本來隻是想躲過上課而已,他要是也虛弱,陸及肯定就不會讓他上那麼苦哈哈的的運動課程了。
他一不做家主,二不進公司當誰的助手,任務世界也不像他原本的世界,賞南的羞恥心要淡許多,他準備啃老。
之後醫生什麼時候走的,賞南都不知道,他重新睡過去了,並且睡得很熟,藥水是誰換的他也不知道。
再醒來時,液體已經輸完了,連針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拔掉了。
賞南好了許多,隻是沒什麼力氣,再就是口渴和肚子餓。
[14: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賞南:“一起說吧。”
[14:好消息是陸及取消了你和他們一樣的運動課程,壞消息是你多了一項增強體質的體育課。]
“……”
[14:結果比之前要好,比他們那些馬術擊劍拳擊簡直要好多了。]
也是,賞南滿足了,如果還是維持原安排,那他才是白折騰了。
屋子裡沒人,也聽不見外麵的聲音,冬日的太陽明晃晃地穿過玻璃窗,白色窗簾像會發光的光片。
賞南去臥室衝了個澡,換了厚實的衣服,慢吞吞地晃下樓想找水喝。
一般這個時間段,陸及應該在主屋旁聽他們上課。
賞南沒想到陸及居然還在屋裡,陸及穿著寬鬆柔軟的白色毛衣,身體陷在沙發裡,腿上放了本書,起子趴在他的腿邊睡覺,溫柔又安寧的場景。
賞南他愣了下,拐彎走到陸及跟前準備問安,他可不敢忘記陸及的規矩。
他動作並不標準,也不美觀,懶散敷衍,甚至還歎了口氣,“中午好……”聲音還有些沙啞。
他說完後抬起頭,想站起來,一杯水已經出現在了他的眼前,是陸及倒了遞過來的。
陸及將玻璃杯往前送了送,神情溫和,“之前測體溫已經退燒了,臉色比早上的時候是要好些。”
賞南伸手捧著水杯要喝水,但陸及的手指掌著杯座並未收回。
有些疑惑,有些不自在,但算了,他渴死了。
杯口撬開了賞南的唇,水溫剛好,不涼也不會過熱。第一口水流進口腔裡時,賞南甚至嘗到了甜味,他有些急切地往前挪了挪。
賞南此時是半跪在地毯上,仰著頭,脖子抻直,喝水時秀氣的喉結跟著上下滑動,雙手捧著杯子的模樣像極了小貓為了一口好吃的前爪直接離地。
陸及穩穩地抬著杯座,根據賞南吞咽水的速度傾斜杯身,表情愜意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