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叫機什麼時候被切斷的賞南都不知道, 眼前的廣場有人跳起了舞,吸引了許多路人也跟著一曲,熱鬨非凡, 賞南的注意力瞬間便被吸引走了。
廣場上的風很大, 她們的紗裙和圍巾被吹起來,空氣中是甜又辛辣的啤酒味道, 混合著各種時令花香與女士香水味。
抱著白色卷毛狗狗的貴婦人身材豐腴, 在路過這名漂亮少年時,朝身後的人使了使眼色, 那男士上前來,丟給了賞南一隻橙紅色的花朵,他們並沒有在賞南跟前停留太久, 逛去了彆處,每隔不遠, 就會有和賞南一樣收到花的人。
“這算廣撒網嗎?”賞南呐呐道。
在外麵坐了快半個小時,賞南覺得醉意被風吹淡了許多,他拎起酒壇子回到了劇場內, 錯過了這麼久的表演,賞南也不清楚這場戲進展到哪裡了, 但當看見香夫人哭得眼妝都花了時, 賞南想,大概是這對夕陽戀開虐了。
舞台的布景從第一場戲的華麗浪漫,大紅與大紫所彰顯的熱鬨非凡,換成了黑與白,朦朧的霧氣從台下飄上去,兩位主角的身影時隱時現,隻有他們的對話一直都很清晰。
女主角很年輕, 蓬鬆的黑色長發用布條捆住垂在腦後,打滿補丁的破裙子被她穿出了一種清麗感,而站在她對麵的男人,演員的實際年齡應該隻有四十來歲,眼角的魚尾紋不可忽視,但勝在身形挺拔,給人的感覺非常舒適,或許是為了增加角色的年齡感,男主角的雙鬢已經出現了幾縷不易察覺的白。
這段戲的主角是女演員,她朝男演員走了幾步,捂住胸口,又緩緩抬頭,淚眼婆娑地看著眼前已即將步入老齡的男人。
“你怎知,怎知與你的十來年,抵不過與您那無趣的侄子熬煎的百年?”
男人蹙眉看著眼前的少女,眼神微動,但少女卻突然往後退了幾步,她看向觀眾,可能劇本當中這個眼神不是用來看觀眾的,看的應該是一些偏見,隻是觀眾正好處於被看的一個位置。
“看,他們要在我們的周圍設滿陷阱與枷鎖,母親告訴我愛是自由的,但他們告訴我,並不是這樣的,愛要是匹配的,匹配到我們的頭發絲都要一樣多。”
“我是不會答應你那侄子的示愛的,他是個無聊透頂的男人,按照世人定下的門當戶對,他應該去找一個會和他一起討論女人的腿與屁股的對象。但我想,他應該是找不到的,因為他就是一個狂妄又沒有禮貌的家夥。”
“我要那個人和我探討鯨魚在海裡是怎樣在遊動,我要知道世界上最盛大的煙火表演有多絢麗,我要和他看四季的雨。親愛的李先生,我愛您,愛您多愁善感又善良悲憫的靈魂,便也愛您的五十歲,愛您的皺紋和白發……”
14也能通過賞南獲取到外界的信息,它有些好奇:愛是怎樣的??
賞南陷進皮座椅裡,“是遼闊的,山川海洋,暴雨彩虹,春天的落葉,夏天的雪…..”
[14:南南,你這不對吧,山川應該是湖泊,而且你們人類不是說,風雨之後才能現彩虹嗎?]
“所以我說愛是遼闊的,沒有應該不應該,愛了便愛了。”
[14:那這個男主角都五十歲了,她才十八歲,以後她正年輕的時候,男主角的牙齒估計都掉光了。]
賞南撇嘴,“牙齒掉光了又不是死了,也不會影響說我愛你。”
香夫人在旁邊的座位上已經快哭撅過去了,儘管她在平時是一位很優雅的女士,儘管賞南能聽出香夫人已經竭力在保持自己的優雅,但對方的情緒不免還是有些失控。
賞南扒開簾子,看著香夫人,“香夫人,你談過戀愛嗎?”
香夫人紅著眼睛,“我不喜歡現實中的男人們,他們崇尚金錢與暴力,並且和劇裡侄子一樣喜歡討論女人的身體。”
“但放心,你和少爺是不一樣的。”香夫人用手帕擦著眼淚,哽咽了幾聲,後知後覺,“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回來很久了,你一直在哭,沒注意到我是正常的,”賞南頓了頓,“陸及一會兒要來了,他說要來接我回家。”
香夫人的表情立馬就僵住了,她止住眼淚,她湊近了賞南的臉,嗅了嗅,酒氣很重,沒有像她想象中的過會兒就沒了,反而比之前更濃了。
“他怎麼會來?”印象中,陸及是不喜歡這種場合的,以前的陸紳也不喜歡,不管什麼節日,街上有多熱鬨,陸紳都在家裡看書寫字。
“我給他打電話了。”賞南說。
香夫人:“……”
看著賞南無畏的表情,香夫人想的是:這枚小炮彈自爆了。
香夫人手忙腳亂的從包裡掏出一瓶香水,抓住賞南的肩膀,對著他就是一頓猛噴,脖子,耳後,手腕,胸前,背後,甚至頭發上。
玫瑰花和香根草的味道瞬間包裹了賞南,賞南本來就頭暈,香夫人的這麼一係列操作,讓她以為自己被泡進了香水瓶子裡,他眼前天旋地轉,“太香了。”
香夫人再次湊近賞南嗅了嗅,她不知道能不能蒙混過關,反正她是聞不到酒精的味道了。
“陸家的規矩,未成年不能飲酒,”香夫人甚至都忘了看戲,“那米酒居然是葡萄酒做的,難怪那麼好喝……跑題了,我是想說,我們可能會受罰。”
“這麼嚴格?”賞南表情一呆。
“不過少爺那麼心疼你,估計不會罰你,我就說不定了。”
“放心,我到時候就說是我自己偷偷喝的,”賞南雖然頭暈,可腦子還是清醒的,隻是嘴巴偶爾會不受控,“話說,陸家的家規是我哥定的嗎?”
香夫人覺得這沒什麼不可以說的,賞南不僅已經知道了她和陸紳最大的秘密,還在今晚成為了偷喝酒的盟友,她回答說:“最開始的那版是少爺定下來的,最嚴重的後果也隻是被陸家趕出去,但少爺死後,陸家後任的家主對家規慢慢作出了很多修改,很多有違人性的地方,比如一開始,家族中的女性沒有資格參與家族產業的任何工作,還有要求每名嫁到陸家來的女性起碼要產下兩個孩子,諸如此類,還有很多很多。”
“現在陸荔和陸琪可為什麼能參加繼承人的選拔?”
香夫人:“是陸荔小姐自己向陸蕭爭取的,少爺在背後略微推了一把。”
陸荔是一個很莽撞膽大的女生。
“陸荔小姐說,不讓她和陸琪可小姐一起選拔,她就給大家下老鼠藥。”香夫人的表情一言難儘,“陸蕭本想將她扭送出國,但被少爺偷偷攔下來了,並且……讓人在大家的晚餐加了瀉藥,陸蕭當夜嚇得丟了魂,就答應了。”
賞南有些好奇,“我哥為什麼不直接幫陸荔?”
香夫人看著賞南的臉紅撲撲的,沒忍住,伸手掐了一把,“權利要靠自己爭取,如果是靠彆人給予的,那就仍然不平等。”
賞南想了會兒,說道:“如果是我哥管理陸家,陸家會發展得比現在還要好,對嗎?”
香夫人說:“那陸家將富可敵國。”
後麵的戲,賞南沒太認真看,也可以說是完全沒看進去,他不僅惋惜陸紳的死亡,也為此感到痛心。陸紳是非常典型的達則兼濟天下,卻因為陸家那些人的私欲和貪婪死得悄無聲息。
為了維持陸家的繁榮,他們殺掉了陸紳,他們以後還將殺掉他無數次,陸紳的屍骨,是他們眼中陸家最好的養分和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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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劇表演結束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鎮長還上台即興為大家演唱了一曲,賞南聽完覺得更頭暈了。
劇場裡,人擠人,他們在鎮長難聽的歌喉裡擁抱,接吻,跳舞。
也有人慢慢往門口走,場麵熱鬨到有些失控。
在過道裡行走的時候,幾個小孩子從後方推搡著跑來,將賞南直接撞到了下麵一排位置,他本來是由香夫人拽著帽子,香夫人怕他走丟了。
這麼一撞,香夫人手裡抓著的人就那麼不見了。
香夫人看著底下那排位置,在人與人之間的縫隙中,她看不見賞南的身影,又被身後的觀眾推著往前走,連轉身的空間都沒有。
賞南摔懵了,手指不知道被誰踩了幾腳,他艱難地爬起來後才覺得痛。酒壇子居然沒有碎,隻是翻在了座椅上。
怕香夫人著急,賞南趕緊站起來往外走,隻是他剛走了幾步,他就被人抓住肩膀,隔著衣服,那隻手幾乎掐進了他的肉裡,他被往後拖了幾步,踉蹌著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賞南驚慌地扭頭去看,身後的人比他高了大半個頭,身壯頭大,卻還戴著麵具。
[14:趁亂,打劫的。]
果不其然,在14告知賞南以後,那人沉著嗓子開口了,“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你敢叫一聲,我就直接把刀從你的後背捅進去。”
賞南頭昏昏沉沉的想,他有個屁的錢,到了陸家,他就沒見過錢,他連手機都沒有,說起手機,賞南恍然想起自己身上的呼叫機,他被拖著往後走,對方也沒注意到,他便小心翼翼地想把呼叫機掏出來,隨便按一個按鍵,都會得救。
可惜人太多了,不知道是誰撞了一下賞南的手肘,已經被掏出一半的呼叫機掉在了地上,呼叫機從手中脫離出去的那刹那,賞南眼前一黑。
賞南絕望地想,那就祈禱誰能一腳踩在按鍵上邊,隨便哪個都行。
這劇場有些年份了,麵積夠大,奇奇怪怪的小角落也非常多,賞南被拖到了一個廢棄的倉庫,裡邊很多已經積了灰的表演服。
對方顯然也鬆了口氣,他麵具底下的眼珠子轉了轉,凶惡地瞪著賞南,“給錢。”
賞南:“我沒錢。”
“你放屁!”壯漢的眼神更加凶惡了。
他手裡的短刀刀鋒折射出寒光,手沒抖,聲音也沒抖,賞南想,打劫想必已經是他的工作了。
賞南把自己的口袋都翻了出來,“真的沒錢。”
壯漢似乎也沒想到明明看起來富得流油的少年,居然身無分文,他的表情和身體出現了明顯的僵化。
直到他瞥見了賞南手腕上的銀鐲子,在賞南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直接捏著賞南的手腕把鐲子給扯了下來。
在看見鐲子上麵那顆藍寶石以後,壯漢眼裡流露出震驚與貪婪,看來今天不是空手而返,今天應該是大豐收才對——這鐲子是銀的,不值錢,但上麵這顆寶石,起碼也能賣好幾萬吧,今年一年都能不乾活了。
壯漢眼底的喜色藏都藏不住,他將鐲子收在了口袋裡,動作一頓,低頭看著眼前的少年,“還有沒有?都給我。”
“沒有了。”賞南本想反抗反抗,但看著對方這塊頭,估計一拳能把自己的頭都打掉,就打消了反抗的念頭。
被搶走的鐲子是陸紳送給他的,是第一份禮物,賞南眼神細細地描繪著眼前這個人,打算等自己安全以後,再來找出這個人。
[14:不用記,這是鎮子上的屠夫,姓張,愛好是喝酒賭博。]
屠夫不信賞南的,因為剛剛他也說自己沒有錢,可手上卻有這種好東西,他要扒光對方的衣服,好好檢查,富人比狐狸都要狡猾奸詐。
賞南看見對方的神色變化後,皺了皺眉,他被拽著衣領拖到了屠夫跟前,聞見了對方身上動物血的腥味和油膩的生肉腥臭。
這股味道讓賞南的五臟六腑都翻騰了起來,他沒忍住,“哇”一口,直接對著屠夫的胸口大吐特吐,嘔吐物順著屠夫的衣服嘩啦啦往下淌。
“你他媽的找死!”屠夫惡心得差點也跟著吐了,他直接一把扯掉了賞南的鬥篷瘋狂擦拭著自己身上的嘔吐物,再又想去剝賞南的外套。
手還沒碰到賞南,本來彎著腰溫順得跟小羊羔似的少年突然直起身,揚起一根木棍狠狠地打在了他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