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南一點都不覺得害怕,他覺得此刻他離陸及很近。
如果陸及和人類一樣有溫度,如果它的胸腔內有心臟,那賞南不僅可以摸到它的骨骼,還能直接感受它心臟的跳動,它骨骼的溫度。如果它骨骼之下仍舊存在著氣管和肺腔,那賞南還能感受到它的呼吸急促。
但它什麼都沒有,冷冰冰的一副骨架,給賞南的反應也非常蒼白。
“唰”!
一隻白色的大尾巴動物從車前橫著掠過,速度之快,立刻就吸引走了賞南本來全部都在陸及身上的注意力。
“陸及,什麼東西!”
陸及調整方向去追。
靡霧山本來就是為了陸家人打獵存在的一個私人林場,裡邊的道路也都是方便人類行走或者開車,雖然大雪藏了路,可陸及不是人,大雪造成的障礙根本阻礙不了它。
怪物本質是偏執和血腥的,是向往血腥的。
車速帶來的厲風刮在賞南的臉上,甚至有小樹枝掃在了兩人身上,賞南躲在陸及背後,雪落進後背,賞南冷得不行,又覺得刺激,他用力抱著陸及,手指直接穿過了陸及的肋骨——他直接抓著陸及的一根肋骨維/穩。
“陸及,掰掉了怎麼辦?”
“能當棍子使嗎?”
骷髏好像不太愛說話,它一門心思去追那小動物。
小東西被逼停在了一個過高的山坡前,太高了,它跳不上去,聽見引擎聲,它越發著急,嘴裡唧唧的叫。
車停下來,賞南跳下來,靴子立馬被雪埋了一半,他看見,那是一隻白色的小狐狸,估計是出來找吃的正好被他們撞見。
賞南並不想去捉它,“好漂亮。”
陸及卻直接下車,它摘了手套搭在車上,大步朝小狐狸走過去。
“陸及,彆抓彆抓……”賞南一腳一個坑地去追。
小狐狸對走過來的這玩意兒擺出進攻的架勢,隻是在看清對方時,它立馬夾著尾巴低喊起來,它被毫不留情地拎起來,連撲騰都不敢。
賞南站在距離陸及兩米的地方,眼睜睜地看著那隻和自己一樣瞪大眼睛的小狐狸,骷髏走到賞南麵前,把小狐狸輕輕放在了賞南的懷裡。
狐狸毛很軟,雖然身上有點血腥味兒,不過瑕不掩瑜,它爪子扒在自己的肩膀上,分明是很緊張。
“我把它放了?”
陸及點了點頭。
賞南把小狐狸放在了雪地裡,對方試探性地走了幾步,確定沒追上來後,它馬上撒腿開跑,一溜煙就見不著影兒了。
周遭靜謐,偶爾有鳥的叫聲,隻是很悠遠,頭頂的樹冠攏在一起,組合成緊密的白色巨冠。
賞南有心跳,但是陸及沒有,陸及能聽見人類的心跳聲,因為它和賞南離得太近,因為它綁定於賞南的生命。
骷髏顯出半張臉,睫毛上有細小雪粒,溫潤柔和,它垂下顱骨,抓著賞南的手腕,按在了自己的身體上,“再摸會兒。”
賞南:“……”
賞南直接握上了陸及的喉管,輕輕一握就全攏在了手裡,“陸及,能掰斷?”
“我告訴過你,斷了能重組。”陸及看著眼前少年臉微紅,嘴唇微微發白,它彎下腰,骨骼之間發出幾聲細小的響。
賞南的手被捏住,人被按在了雪地裡,他深陷進冰冷的雪裡,視野甚至因為高高壘起的雪堆出現了盲區,隻有陸及,和那寥寥的幾頂白色樹冠,還……還有起子它們在不遠處的吠叫。
“狗……狗…..”
但陸及根本聽不見。
骷髏的手指涼得驚人,像是雪花落進了衣裳內,可跟雪花不同的是,雪花留下來的隻有冰涼,但指骨經過的地方,滾滾燒了起來。
賞南快瘋了。
他既冷,又熱,冰火兩重天的極限拉扯讓他流下眼淚來。
[14:黑化值再減10,愛意值90。]
[14:我算是明白了,隻要有了真正喜歡的人,哪怕是怪物,也會因此愛屋及烏,從而覺得整個世間都是美好的。]
.
回到家已經是一個半小時以後,午飯已經陸陸續續擺上了餐桌。
賞南被陸及推進屋子,他臉被凍得發白,兩片嘴唇緋紅。
李母有些擔心,“外麵太冷了,怎麼玩這麼久?嘴巴都凍腫了。”
滿屋子隻有李母思想單純。
也不是全然單純,如果賞南是和小姑娘或者同齡好朋友一起出去,李母也會往愛啊情的方向想,可跟著賞南一起出去的是陸先生,陸先生怎麼會和賞南情啊愛的呢?
賞南脫了沾滿雪的外套,“不是凍的,車翻了,磕到了。”
聽見翻了車,李母大驚,局促和不安頓時消失,開始嘮叨起來。
李西北坐在餐桌前,皺眉道:“翻了就翻了,翻了能咋?他這不是好好的嗎?多大點事兒,他這麼年輕,骨頭斷了都沒啥影響。”
說完後不久,他被李母狠狠抽了兩下,說幸好賞南是在陸家長大的,要是在李西北手底下,不是個一流子就是個混混。
她的話估計傷到了李西北的心,李西北很久沒說話。
到吃飯時,各自落座,能看出陸及心情很好,眉梢眼角都帶著笑,他請李母在主位坐下。
“這不行這不行這不行……”李母連連擺手,這怎麼行。
“您是小南的長輩,也就是我的長輩,您坐吧。”
李母這才受寵若驚地坐下,起先,拿著筷子的手都在抖。
雖說這麼一看,李母確實是這裡唯一的長輩,但真要算起來,陸及這六百多年前的人,才是真正的長輩。
賞南知道這是陸及在恭維李母,陸及規矩那麼多,在他家來拜訪的人,不尊敬他的人都在後邊玫瑰園裡紮了根,他能這樣坦然地請李母坐下,就說明他是從心底裡接受李母是自己的長輩,而這種接受是因為誰,答案很明顯,甚至不用猜。
陸及坐在賞南的旁邊,李西北坐在賞南的對麵,香夫人則優雅地坐在李西北旁邊,的旁邊。
李西北之前被李母的拉踩行為傷了心,默不作聲,賞南想了想,給對方主動夾了塊牛肉,“吃。”
旁邊的陸及掩嘴咳嗽了幾聲。
賞南立馬給陸及也夾了一塊,“你也吃。”
李西北也跟著咳嗽。
“……”
幸好,也就是吃飯剛開始那幾分鐘鬨了會兒,李西北以為賞南把陸及當哥,自然就產生了一種危機感,他知道這很莫名其妙,他知道他跟賞南壓根沒什麼感情。
但血緣這東西,他看見賞南的第一眼就把賞南當自己弟弟對待了,所以他對陸及的感覺非常複雜。
.
晚上,天上詭異地出現了一彎月亮,掛在樹梢上邊,像盞燈,黃澄澄的。
雪停了,窗外的雪把半邊天都照亮,屋子裡也是亮的。
李西北又開始打呼,分貝壓過了外麵所有的動靜。
賞南朝他丟了一個枕頭,也隻讓李西北安靜了幾秒鐘,接著又是規律的鼾聲。
“李西北,你最好給我去看病。”賞南低聲說道。
他抱著枕頭,滑下床,躡手躡腳地繞過李西北,拉開門的時候,李西北說了句夢話,賞南的動作立刻停止,保持不動了片刻後,才繼續動作。
他不怕李西北問自己去哪兒,去客房去客廳去院子裡以地為席,隻是很麻煩,他困了,想睡覺。
香夫人是有給李西北準備客房的,隻是李西北不肯睡,他說要和賞南培養感情。可這呼嚕再打下去,他的計劃怕是要泡湯。
客房在一樓,賞南在樓道裡碰上了陸及,陸及一直睡得比較晚,年紀大睡不著是一回事,公司裡事務太多也是一部分原因。
“怎麼又半夜到處跑?”陸及皺眉,他滅掉手裡那盞燈,“抱著枕頭準備去哪兒?”
賞南打了個哈欠,“李西北打呼,我準備去客房睡。”
屋子裡暖氣足,賞南的睡衣很薄,露出薄白的鎖骨和纖細伶仃的腳踝,腳背隱匿進拖鞋。
陸及往上走了兩個台階,牽住賞南的手,帶著他轉身,往樓上走,他低聲道,語氣聽起來很是在為賞南考慮,“不嫌麻煩?去我房間就行了,你早上回自己房間也方便,要是你回去晚了,李先生肯定會覺得你嫌棄他。”
賞南:“......”
“陸及,我十八歲,不是八歲。”他無奈道。
陸及扭過頭來,森白的顱骨在他臉上若隱若現,“八歲,十八歲,一百八十歲,在我眼裡都沒有任何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