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南手裡的筷子掉在了地上,他拿穩了的,隻是在聽到14的話之後才掉在了地上,他下意識去看傅蕪生。
傅蕪生彎下了腰,把掉在地上的筷子撿了起來,“周立,去拿一雙新的筷子過來。”
凳子在地上拖動的聲音響起後,周立去拿筷子了。
已經坐下的小劉和阿張一邊往嘴裡刨飯一邊看著賞南和傅蕪生,很奇怪的感覺,一種其他人融不進去的感覺。
難怪兩人會一起去吃飯,他們試想了一下,除了賞南,傅蕪生跟誰吃飯好像都不太搭。
周立拿著一雙新的筷子跑過來,他把筷子遞在半空中,“給。”
傅蕪生卻把筷子接了過去。
筷子在他手裡被掰開之後他才交給賞南,“吃飯,我那邊還有點事。”
“好、好的。”賞南下意識道。
等傅蕪生走後,賞南回味起自己剛剛和傅蕪生的對話,好奇怪啊。
他轉而想到了愛意值,頓時又不覺得奇怪了。
但他暫時…..還沒有準備好和夢魘開始什麼戀愛關係,傅蕪生好像也沒表現出來什麼征象。
[14:夢裡都這樣那樣了,還沒征象呢?]
賞南:“你知道的都是你聽我說的,我騙你的。”
[14:我不信,剛剛傅老師出現的時候,你心跳特彆快,體溫也升高了兩度。]
[14:不好意思,這是你的征象,不是傅老師的。]
賞南:“……”說什麼不好意思,14擺明了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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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蕪生已經回酒店了,他晚上沒戲份,而賞南晚上要刷一個小夜,和葉滿一起。
化妝師在賞南臉上化了比較暗淡無光的妝,她不止讚歎賞南皮膚好,可惜李岩現在不需要多好的皮膚。
他往返學校和醫院之間,還要複習,馬上就要高考,還要應付學校那些人,他整個人都顯得十分憔悴。
下了晚自習,李岩踩著自行車從學校裡出來,騎了一會兒,學生和路人逐漸變少。
馬路上的車輛也很少。
一根木棍從人行道的方向飛過來,直接丟在了李岩的輪胎上,自行車不經撞,李岩連人帶車摔在地上,那群人看見,立即群起歡呼,然後朝李岩跑過來。
李岩甚至還沒來得及爬起來,那群男生就用手中的鋼筋鋼管對著李岩的自行車一頓打砸,他自行車是新的,孟冬後來給他買的,還能變速,但很快就在他們手中被砸成了一堆廢鐵廢鋼。
李岩在這群人裡麵看見了認識的人,沒什麼交情,但認識,隔壁班的,撞上目光,那男生臉上的狠勁兒立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有點尷尬地摸了摸腦袋。
“李岩,你理解一下,”為首的男生雙手合十,“我們也是沒辦法,李哥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李岩從地上爬起來,把書包丟到肩上,他彎腰把已經被捶打得稀爛的自行車扶了起來,還沒直起腰,對方手掌按在了他的肩上,“那個,李哥說了,還要打你一頓才行。”
“但你放心,我們隻用拳頭,不用武器,”
“都把鋼管丟了。”他覺得自己還挺仗義。
李岩心頭的火已經憋不住了,他先一步出手,一拳錘在對方的肚子上,那男生抱著肚子後退幾步,“靠,你襲擊我?”
混戰很快就變成了群毆,認識的那男生出的拳腳都是虛的,打得熱鬨,打得氣喘籲籲,實際上一拳一腳都沒落在李岩的身上,但其他人沒客氣,包括覺得自己很仗義的老大。
打得李岩爬不起來後,老大伸手攔住大家,撐著膝蓋,氣喘籲籲,“好了好了,這樣就行了,德子,拍幾張照片,我們找李哥領錢去。”
李岩眼睛被血糊住,視野中的景色都變成了一片模糊的猩紅,嘴裡也是血液的味道。
一輛紅色的跑車從遠處駛來,隔著老遠,引擎聲就已經傳入他的耳裡,快靠近時,引擎聲越發震耳欲聾,對方在踩油門。
李岩手指動了動。
快碾到李岩的時候,李裨踩了刹車,他從車上下來,這群學生的老大立刻掏出煙去討好,“李哥,我們都解決了,都解決了,都是按照您說的辦。”
“什麼垃圾煙要往我跟前送?”李裨揮開趙榮財的手,走到李岩的麵前,踢了他兩下,扭頭陰測測地看著趙榮財,“這叫按我說的辦?”
趙榮財心臟跳得飛快,不發一言。
李裨視線轉了一圈兒,從一個男生手中奪走了鋼管,敲了敲趙榮財肩膀,”我給你示範一次,以後就照著這樣辦。”
李裨陰毒的目光落在李岩的臉上,如果不是李岩在他和孟哥之間擋路,他和孟哥的關係也不會變得無法挽回,李岩要負大部分的責任。
鋼管落在李岩的肩上,腿上,手臂上,李岩手指攥成拳頭,沒過多久,又慢慢鬆開。
直到他看起來好像快死了,李裨才丟了鋼管,拍拍手掌上不存在的灰塵,回到車上拿了一疊現金直接丟到趙榮財腳下,“行了,滾吧。”
跑車引擎聲重新響起,李裨很快離開了,直到引擎聲消失,趙榮財才咽了咽口水,他看著奄奄一次的李岩,手指抖了好久,他從地上把錢撿了起來,分給了大家,自己留了幾張,掏出手機準備打醫院的電話。
有人立馬出聲,“趙哥,李哥要是知道,會生氣的。”
對對對,趙榮財把手機又收了回去,他蹲下來,在李岩書包裡找到他的手機,“我用他的打不就行了。”
打完醫院的電話,趙榮財丟下手機,帶著一群人跑了。
“唱歌去,通宵。”
李岩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他不想離開孟冬,李裨好像也沒打算再要孟冬,李裨隻是想借著孟冬發泄他的不滿。
馬路上的車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沒有車停留,隔遠了看,李岩和他的自行車看起來像是一堆垃圾——他和孟冬都是被拋棄的人,他要和孟冬相依為命。
場務打板了,賞南半天沒能爬起來,雖然是假的,但推推搡搡的還是很費力氣。
“收工吧,大家辛苦了。”張星火大聲說道。
賞南身上很多紅色液體,他要去卸妝,還要洗澡,周立寸步不離地跟著賞南,“葉滿的演技也挺好的,我懷疑他夾帶私貨。”當時李裨的眼神,說想殺了李岩也不為過,葉滿之前的演技可沒有這麼好過。
“我怕他偷襲你。”
賞南擦掉臉上的妝,“你還挺入戲的。”
比起葉滿,賞南更加擔心傅蕪生,他不想回酒店,他不想再做昨晚那樣的夢,好吧,他其實是不太習慣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快十一點的時候,賞南和周立才整理好準備回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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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的路上,車輛很少,筆直寬闊的大道,風很大,把樹葉吹得宛如海浪一樣翻飛不止。
一粒白色從漆黑的天幕中飄落而下,接著又是一粒,接著是數不清的,周立按下車窗,伸手去接,手掌裡的東西轉瞬即逝,消失得飛快。
“我靠,下雪了,這才八月啊!”
賞南也按下車窗,看著那揚揚灑灑的白色,鵝毛般的雪花,像是夏季的一場白色暴雨,司機打開了雨刷,也感到非常奇怪。
“八月的話,還是下冰雹正常一點,怎麼會下雪呢?”
周遭的溫度很明顯地開始降低,賞南和周立都穿著短袖,兩人很快的感受到了涼意、冷意、寒意…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撞鬼了撞鬼了。”周立大喊著,搓著手臂去後麵翻口袋,“幸好那些品牌方喜歡給你送這送那,我記得你上次代言的那家國風服飾給你送了好幾件大敖…..”
賞南有些不確定,“大氅?”
“我不認識那個字。”
的確有好幾件大氅,用的不是真動物毛,周立給了司機一件,自己裹上一件,拿著件毛衣從賞南頭上套了下去之後才給他披上大氅,雪白的大氅,領口的一圈毛也是白色的,大氅外麵繡著好幾隻展翅的鶴。
雪越下越大,司機開車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周立瑟瑟發抖,被冷的,也是被嚇到的,“這算是鬼打牆嗎?”
賞南朝他看過去,眼瞳稍稍擴大,周立的臉已經變得很模糊,他的聲音還存在,隻不過斷斷續續的,很快,周立的聲音消失了,周立也消失了,司機也是一樣的。
保姆車停在了一片冰天雪地當中。
沒出賞南的意外,14跟著自己一起被魘了,不然它在大雪落下的第一秒就會出聲提示自己發生了什麼。
是傅蕪生的話,傅蕪生應該不會傷害自己。
隻要不是那種夢,被凍一會兒就凍一會兒吧。
賞南拉開車門,跳下車,他此時無比慶幸自己從化妝間離開時穿了一條長褲,所以還好,沒想象中。
腳下的雪到他的小腿肚,天光昏暗,路上的行人非常少,偶有路過的,好像也看不見賞南。
路兩旁的房屋都被大雪覆蓋了,屋簷上吊著長長的冰柱,路正中有被馬車碾出來的無數痕跡。
賞南艱難地走到路上,前頭是一望無際的皚皚白雪,他茫然地往前走,走了沒幾分鐘,他猛然回頭——車也消失了。
漫天大雪中,傅蕪生隻留下了他。
如果傅蕪生想讓他死在魘中,想必也是輕而易舉的。
“師父!師父救我!”一聲聲淒厲的慘叫傳入賞南的耳朵,賞南隻愣了幾秒鐘,便想了起來,這應該是傅蕪生人生的最後一段時光,而這呼救的小孩兒,則是傅蕪生年紀最小的徒弟。
麻繩從大門口的房梁上丟過去,一個青年墊著腳用力地係緊,接著又打了一個活套。
他身後的幾個同齡人手中牢牢地抓著一個小男孩,八九歲的模樣,穿著破爛單薄,臉上都是皸裂的口子,他被抓著手臂拎了起來,兩條腿在空中拚命地蹬,眼淚鼻涕糊了整臉,“師父救我師父救我!”
賞南站在台階下,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他呐呐開口,“住手。”傅蕪生說過他像他最小的徒弟,他以為是長相,或者是年齡,結果對方居然是這麼個小孩子,瘦瘦小小,他此刻明白了傅蕪生說的相像,他和小徒弟其實沒什麼相似的地方,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之處,他們都是傅蕪生在人世中的唯一的掛念。
小徒弟是傅蕪生身為為人類時候的最後的牽掛。
賞南則是身為夢魘的傅蕪生最後也是唯一的掛念和舍不得。
“師父救救我。”小孩的頭被他們嬉笑著從麻繩做的活套中送過去。
“住手!”賞南踏上台階,他試圖推開那幾個人,但手掌直接從那些人的身體中穿了過去,他距離那小孩的臉非常近,能清晰看見小孩眼裡的恐懼。
這些人不是反派,隻有反派才會磨磨嘰嘰,活套被拉緊,他們也鬆開了鉗製小孩的手,小孩的臉因為缺氧漲紅成紫色,兩條腿蹬彈得更加用力,喉嚨發出斷斷續續的怪音。
他們不是反派,他們是身邊隨處可見的魔鬼。
賞南眼睜睜地看著小孩斷氣,他後退了兩步,難受得無法呼吸,他一個陌生人尚且如此,傅蕪生呢?
一聲重物落地的動靜從院子裡傳來,穿著單薄的男人從一個房間裡奔出來,他看起來非常虛弱,眼眶深陷,瘦得隻剩下了一把骨頭似的,臉色比四周的積雪還要蒼白,他摔在地上,身後跟著兩個人,目不斜視地路過趴在地上咳嗽的男人,走到賞南麵前。
“都快死了還這麼大力氣,差點沒按住,”走到賞南麵前的人試了試小孩子的呼吸,“死透了吧?讓傅蕪生看著自己唯一的徒弟死在眼前,真是人生一大樂事啊,哈哈哈哈哈。”
眾人笑起來,賞南站在他們身後,卻毫無遮擋的能看見傅蕪生,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微弱的呼吸,感受到他在地上爬動時沾上積雪後的寒意,同時也感受到了傅蕪生的悲痛欲絕。
這冰天雪地,這扭曲變態的人世間,他是一點都不想留下了。
賞南感覺自己臉上的眼淚被凍住了,他用力地擦了擦臉。
轉眼便天黑了。
躺在稻草上的傅蕪生一直在咳嗽,他身上的被子破了好幾個洞,棉絮變得薄又薄,那已經死了多時的小徒弟被他安置在地上的草席上。
屋子四處漏風,賞南站在屋子中間,感受著傅蕪生感受的孤獨和寂寥,感受著他越來越絕望灰暗的人生。
傅蕪生就是在這個屋子裡,送走了他一個又一個徒弟,現在他送走了最後一個徒弟,他覺得,很快,就要輪到他自己了。
掛念越來越少了,掛念慢慢消失了,正好,他也唱不動戲了,一句都唱不動了。
外麵的風聲越來越大,門忽然被人從身後打開,下午那群人衝了進來,“卷了丟出去,真是晦氣。”
賞南看著他們穿過自己的身體,動作飛快地把傅蕪生丟在草席上,草草一裹,帶著那小徒弟,一起抬著丟去了外麵的馬路上。
雪在這一刻下得越發大了,賞南都快要看不清路了,他走下台階,蹲在傅蕪生和小徒弟身旁。
傅蕪生的眼睛還睜著,睜得大大的,眼神死氣沉沉,賞南大概知道傅蕪生在想什麼。
賞南也無法觸碰到對方,他隻能一直蹲在對方身邊,良久之後,他無法控製的,哽咽了一聲。
傅蕪生死在大概是淩晨的時間段,他眼睛到死都還睜著。
魘太真實了,真實得仿若賞南直接參與了傅蕪生人生的最後階段,但他束手無策,他知道這是魘,傅老師現在一切都好,可這些都是傅老師經曆過的。
賞南伸手去摸傅蕪生的臉,他以為會直接穿過去,但手掌下的冰涼冷硬是真實的。
傅蕪生的身體冷得像動凍了好些年的冰塊,他死了,死在賞南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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魘結束得異常突然,保姆車已經開到了酒店門口,周立靠在車窗上打瞌睡,司機還在聽路況廣播,賞南身上穿的不是什麼大氅,依舊是化妝間裡穿出來的短袖,或許,是傅蕪生不想他在魘裡受凍。
那樣的冷,傅蕪生自己感受過就行了。
周立不明白賞南為什麼哭了起來,他睡夢中聽見壓抑的哭聲,以為自己在做夢,正好外麵一盞車燈打過來,他醒了過來,看見賞南把臉埋在膝蓋上。
“你怎麼了?”周立慌亂不已,“你做夢了?”
保姆車停在了停車場,車一停,司機就走了,賞南擺擺手,對周立說道:“你先回房間,我等會回。”
周立不放心,可也毫無辦法,“你有事給我打電話。”沒談過對象,剛剛也沒用手機和誰通過話,那是為什麼?
百思不得其解的周立沒有聽賞南的回房間,他蹲在一個很隱秘的地方,打算等賞南一起,他不放心。
[14:又被魘了?]
[14:他讓你看見了什麼?]
賞南把眼淚全擦在了手臂上,“他讓我看見他怎麼死的。”
[14:好狠的心。]
賞南覺得自己隻要冷靜一會兒就會好,他親眼看著那些人無所謂的吊死一個小孩兒,親眼看著傅蕪生咽氣,他無法立刻緩過來。
14安安靜靜地陪著賞南。
車門是滑動的,被人從外麵拉開,外麵的熱氣襲進來,賞南以為是周立又回來了,頭都沒抬,“不是讓你回房間?”
門被關上,賞南感覺到自己旁邊的位置坐下了人,他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對上傅蕪生莫名很深情的眼神。
“傅老師?”看著傅蕪生,賞南有一種對方又活過來了的錯覺,他眼淚掉下來幾顆,卻不知道該怎麼裝作若無其事。
傅蕪生從口袋裡掏出了紙巾遞給賞南,賞南把紙巾攥緊。
車內還開著燈,隻是不夠亮,傅蕪生五官模糊不清,光影隻落在了他的眉骨和鼻梁上,拉出幾道不規則的光斑,顯得他極為冷情。
整個車內,賞南的眼淚最亮了。
良久之後,傅蕪生又從賞南的手中拿走了紙巾,他把紙巾疊了幾道,替賞南擦拭掉眼淚,變得潮濕的紙巾被他重新放回口袋中。
“是因為看見我死了,所以才這樣難過,是嗎?“傅蕪生唇齒微啟,語氣好似風雪過後的春暖花開,低聲在車內響起。